睡前故事 | 世界自有办法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章咪佳

单昊《泉》60×75㎝ 布面油画

广播里响起“All the World is Green”。

主持人说他最喜欢Tom Waits的这首歌，“就是很难翻译green”，他后来得出来一个笨笨的答案：《当世界都绿起来》。

我不怀好意地笑，但是很同意“绿”这个词是特别高能的：它代表很多含义，充满生机，也是一种通行，一种解答。

无论如何，我正写不出稿子的时候，因为这首歌得救了。

此刻外面的世界正是绿色的，不因为人世间的波折而改变万物生长的进程。

春天就像是新一年的“小时候”。如果由这样一个儿童的视角去看待世界，也许是更加充满希望的。

念书的时候有一次上文学体验课，老师讲诗人特德·休斯（Ted Hughes 1930—1998）的一个理论，“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我们构建起一个‘第二自我’来应对外部的冲击，保护心中的那个孩子。然而，人生的风雨袭来，‘第二自我’溃不成军，‘内心的孩子’毫无防备地暴露了——我们的孤独与无助，是内心中的那个孩子在受苦。”

我们都听得入迷，讲课的男老师突然来了一句：“（特德·休斯）这个说法是不是有点太矫情了呢？我们总会说‘你别像个孩子似的。’情绪失控的时候，你就会回到小孩。所以成人看儿童视角的作品，很可能是在安慰内心的孩子。”

我一边笑（老师未免有点直男）一边心里在想：“干嘛啦~我就想让这个‘孩子’出来溜溜。”

清明小长假里我碰到叔叔，他懂粤语，我就请他帮我解释《麦兜菠萝油王子》里的一首插曲。《麦兜》里有许多小小的、歌不歌诗不诗的念白，有一个柔软的小小孩声音，总是有一大堆深邃的问题，总能得出一个无厘头的完美答案。

这次小孩对话的是一个王子，问的是另外几位王子的事情——

“你看呀那颗星星，这颗呢，最小这颗呢

我听别人讲，天上面有颗很小很小的星呀，上面住着一个小王子

他每天就只是照顾着他最爱的一朵花

王子呀，你认识他吗？”

“啊？好像有点认识的。”

“哇～这样呀，那从那块石头那里拿宝剑出来那个王子呢？

王子呀，你有没有从一块石头里拔宝剑出来过呀？”

“我试过呢，在浴缸里把塞子拔出来。”

“哇～这太棒啦！”

图片来源：豆瓣

不高兴的时候我喜欢重新看一些电影，片单中排在比较前面的有《诺丁山》。

我特别喜欢电影里男主角William的那群温暖而笨拙的朋友们，按照世俗的标准打分，他们是一堆loser。

我最喜欢男主的房客，那个邋遢大王Spike。他总是头发乱糟糟，稀里糊涂的。

哇，你看他这个混乱劲儿——好容易选定了约会的完美穿着，印着“You are the most beautiful woman in the world.”的T恤——

结果一转身，背上还有：Fancy a fuck？

图片来源：腾讯

这个时代越来越不容纳这样迟缓的，可以自嘲自己身上的笨拙和不幸的人了。可是他们好温暖啊，不担心袒露自己的弱点，像不像你身上一直都随行的那个“小朋友”？

可是当William犹豫要不要接受Anna的爱，自己给自己铺退路时，朋友们都心疼地支持他选择理性，只有Spike说：“不好，你得给我冲上去。”于是众人加持，William抱得美人归。

在爱情里面，人愿意“回到三岁”，会看到不一样的相处状态。在家里人面前，“心里的小孩”也可以出来的。

上周日我回父母家吃晚饭，听到广播里有一个女孩子打电话给主持人，她嘻嘻哈哈笑了一会就哭起来，她说她31岁，被家人逼着相亲很痛苦，“我现在就想去横店做个群演，每天不要动脑筋，走来走去就好了。”

女孩子很优秀，她曾经在欧洲留学，但是并不感到有成就感，甚至已经有一天准备去自杀。可能还有许多她不愿意表达的部分，但是收音机旁边，我完全理解她的抽象的痛苦。

那天我本来因为要写些稿子，着急吃完饭想回家，听着这个故事，我突然特别想待在父母家里。我就在客厅里这么坐着，很安心。桌上是很普通的一顿饭，爸爸做了我爱吃的油焖笋，咖喱牛肉，莴苣拌娃娃菜心，菌菇炒豆腐。

广播里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说起耳机缠绕难解开，我想起来我包里有一根项链，有一天去游泳摘下来以后一直随身带着。结果时间长了，银链子自主揉成了一团乱麻，看上去没有一个活结。

我爸爸说我是一个“十指穿排箫”（手不灵巧）的小孩。从小到大，针线活、手工作业都是别人帮我做的。

那天爸爸就坐下来，花了十几、二十分钟，用一组镊子，一点点帮我解开了链子。

我就坐在他旁边观摩，还要给他拍照，夸他“真有工匠精神！”

我刚才还在跟爸爸说：“啊呀！我已经36岁了。”我爸说：“就是说咯。”但是我知道他完全不在乎这个数字的增长，我依然是那个十分弄不灵清的需要他照顾的小西斯。

有的时候，我仍然是一个小孩子，我爸爸也因此感到很开心吧。

清明节前，许久联系不上的一位书法家终于有回应，他说忙着准备个展，但是“一个字儿啊写不出来。”

我突然笑死了，写不出来稿子的紧迫感一下子解脱了——怎么看到他人的弱点，就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安慰？

我想起戈尔·维达有句更恶毒的话：“仅仅是自己成功是不够的，还要看到他人的失败。”大家看到这句话肯定很有共鸣，因为每个人内心深处，大概都时不时有很多不成熟的阴暗的想法。

无论如何，在任何你感到虚弱的时候，不要忘记：你完全可以让心里的那个“孩子”出来溜溜的。因为世界，自有办法。各位晚安～

彩蛋

“十指穿排箫”这么精妙的杭州话，我很想和大家分享。

一个“十指穿排箫”的小孩是怎么样的？我生出来的时候，看上去有十个手指，健全，但是我什么手艺活也不会干，手指如排箫这种乐器，每一根箫管都串起来了。因此我的手，大概和他差不多吧↓

播客主理人

陈宇浩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同时也是独立唱作人、词曲作者、不算太老男人乐队成员，代表作有《在高架上跳伞》《不息》等。

合作艺术家

单昊 宁波美术家协会副秘书长，单号艺术笔记主理人。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代表作有《向上生长》系列，《纸片人》系列。

【推荐书单】

特德·休斯《乌鸦之歌》

戈尔·维达《迈拉·布莱金里奇》

【推荐歌单】

Tom Waits《All the World is Green》

Louis Armstrong 《What a Wonderful World》

曹方《春天那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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