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久生情

第一章

听说程博士又拉肚子了，于是食堂午餐的时候有了新谈资。

在航天基地这种与八卦绝缘的地方，能逮到一个小八卦，女博士们感到很兴奋。

“又是蓝月亮配的餐吧？作为本基地唯一的硕士，她的学历也算是代表了她的智商。”

“程博士该换个营养师了，这么吃下去，还没上月球，就先下地狱了。”

“还是你心疼程博士。说真的，你暗恋他吧？”

“拜托，整个基地就他一个人在三十岁以下，更难得的是他还长得帅，除了清洁工阿姨，全基地还有不暗恋他的女人吗？”

“……”

而话题中的两个主角显然还不知道自己正处在风口浪尖，蓝月亮闷闷地站在洗手间门口，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分明和程博士吃的都一样，怎么每次只有他拉肚子。

真的是自己的搭配有问题吗？不应该啊！

已经是第三次去卫生间了，程希捂着肚子出来，看见门口一脸茫然的蓝月亮，有些没好气：“等这么久，就是为了看我拉完肚子的狼狈样吗？”

“不是，不是，不是……”蓝月亮连连摆手，“程博士，我是专程来跟你道歉的。”

“不要叫我程博士。”程希皱了皱眉。

严格意义上来讲，他并没有取得过博士学位。

他有点严肃，蓝月亮吓得赶紧改口：“程希，对不起，下次不会这样了。”

“还有下次？”程希真是拿她没办法，虽然已经警告过她多次了，但她犯错还是犯得不亦乐乎。

蓝月亮信誓旦旦地举起手来：“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让她担任程希的营养师已是破格录用，她接二连三地出错，怕是饭碗不保啊！

程希无奈，这个女人不知道是真笨还是假笨，他现在不需要她的保证，只需要她离他远一点。

偏偏蓝月亮还继续往他身边凑，一脸不知死活的样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再帮您做一次过敏源测试，说不定你是食物过敏……”

真想一脚把她踢到外太空去。

全基地的人都知道，他最讨厌抽血了。

程希停了脚步，回过头去，双眼在蓝月亮的脸上打了个转，语气半是质疑，半是询问：“蓝月亮，我一直想问你，你是在伺机报复我吧？”

报复？蓝月亮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即便有心，她也没这个胆。

蓝月亮一脸诚恳：“我和你又没有什么过节，干吗报复你？”

所以她是真的不记得了吗？程希决定提醒提醒她：“就是上次在实验室……”

哦，那件事啊！

一经关键词提醒，蓝月亮立即想了起来，怪不得最近程希对她犯的错误敢怒不敢言。

看来博士的记忆力果真非同凡响，大半年前发生的事情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不要放在心上啦！”蓝月亮红了脸，嘿嘿地笑起来，有点尴尬。

程希瞪了她一眼，忽然觉得肚子疼，来不及跟她争论就又跑回了厕所。

不要放在心上？

程希边拉肚子边气呼呼地想，被她那样子表白过，应该很难有人不放在心上吧！

第二章

那是蓝月亮刚到基地发生的事。

在她担任他的营养师之前，程希早就听说过她的大名。

小小的基地，任何八卦都能一石惊起千层浪，更何况蓝月亮是那么特殊的一个存在。

撇开她那与某知名洗衣液品牌相同的名字不说，光是她以硕士学位进入基地的食品研究组就已是重磅话题，众人对她家庭背景的猜测从未间断过。

当然，男同事们背后议论她，却多是因为她的长相。

每次蓝月亮甩着马尾辫过来找程希，同事都会碰碰他的胳膊，挤眉弄眼道：“呀，那个大眼睛的萌妹子又来找你了……”

萌吗？

看久了倒也有点，大眼睛像蒙了一层雾，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

可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程希一向以科学的眼光看待异性，女人嘛，不过就是生理构造与男人迥异的另外一种人类罢了。

而蓝月亮这个女人呢，恰巧是脑部构造不健全的那一类。

智商得有多令人着急，才会把表白地点挑在实验室啊！

程希记得那天她还特意打扮过，难得地涂了唇彩，笑起来时双唇显得亮晶晶：“程博士，我很喜欢你。”

程希窘迫得一脸汗，刚要起身，却被她强行拉住：“你听我讲，我跟其他喜欢你的人不一样，我很真诚的……”

当然不一样了，其他人至少不会选在这种难堪的场合告白。

程希挣脱她的手，没好气地关掉网页。一个视频窗口弹了出来，视频里是一位穿着白色工作服，银发苍苍的老人，气质跟程希很像。

蓝月亮的一张脸由白转红，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他，他是谁啊？”

没等程希开口，视频那端的老人便冲蓝月亮笑笑，然后接话道：“你好，我是他爸爸，姑娘你很有眼光，加油哦！”

第一次告白，居然还顺便见了家长，蓝月亮兴奋地冲视频挥了挥手：“叔叔，您好，您儿子很优秀……”

他也不是故意要让她难堪，他工作时有开着视频的习惯，遇到不懂的问题便可以直接跟爸爸请教。谁知最后蓝月亮却硬是拉住他，不让他关视频。

不过她的脸皮真是厚到令人发指，换作别的姑娘，一定会无地自容吧，偏偏她还能十分自得地聊起天来。

程希关了视频，无奈地看着她：“说完了吗？”

“没有啊！”蓝月亮眨巴着大眼睛，又开始跑题，“叔叔真帅，你老了也一定会这么帅，我真是有眼光。”

这都哪跟哪啊？

程希看着她黑黝黝的双眸，实在搞不懂她都在想些什么，愣了一下才问道：“蓝月亮，你的硕士是怎么毕业的？”

逻辑性这么差，她的导师放心让她毕业吗？

“改了五十多遍论文，导师就让我毕业了啊！”蓝月亮不以为然地答道，然后又贼贼地把话题扯回来，“那你也喜欢我吗？”

程希脸一红，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走开。”

走开是什么意思，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大概是不喜欢吧，蓝月亮失望地挠了挠头，十分听话，灰溜溜地走开了。

第三章

不久后，程希又拉了一次肚子，这次情况比较严重，他躺在病床上冥思苦想，试图找到合适的措辞训斥蓝月亮。

可这个没良心的居然连看都没有来看他。

基地派了另外一个营养师帮他配餐。

新来的小严倒是比蓝月亮细心多了，而且善解人意，从来不会强迫他吃蔬菜。

但程希忽然有点想念蓝月亮配的餐，她总是吩咐厨师用模具把米饭压成各种形状，有时候是兔子，有时候是熊猫，有时候是奥特曼……

真幼稚，可每次他就是会忍不住多吃一些。

程希百无聊赖地夹了一块肉，听见小严嗫嗫喏喏地在为蓝月亮说情：“其实蓝师妹也很用心的，她很详细地记了笔记，程博士你不要怪她。”

怪倒是没有怪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她，他都会莫名地尴尬。

这种尴尬渐渐转变为紧张，甚至一听见她的名字毛孔就会瞬间变大，然后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小严见程希沉默下来，就把一个粉色的笔记本丢在床头，走之前轻轻地带上了门。

确认病房内没其他人后，程希才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本翻开。

一打开，他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蓝月亮一定是每天都吃了“幼稚丸”吧，连笔记都记得这么可笑。

她用的是彩色蜡笔，图文并茂。

“不喜欢吃青菜会得口腔溃疡的。”

“他喜欢熊猫和奥特曼，不喜欢兔子，兔子形状的饭总是吃得少……”

“为什么会拉肚子呢？是因为芹菜吗？”

“……”

她来基地才半年多，就记了厚厚的一本。内容很无聊，可是程希翻着翻着，就觉得胸腔里暖暖的，就像那种隆冬刚过，第一缕春风吹在脸上的感觉。

原来有人会为了他吃饭这样的小事而花这么多心思。

翻到后面几页，看到蓝月亮用彩色蜡笔凌乱地写满了他的名字。

程希，程希，程希……整整几页，全部都是他。

她在写名字的时候，心里一定都在想着他。程希觉得浑身发热，真该死，不会是发烧了吧？

更该死的是他居然会想起蓝月亮来，想起她莽莽撞撞跑进实验室的样子，她总是穿得很厚，笨笨的，像只行动缓慢的熊猫。

是吃多了她配的餐，中了她的毒吗？

或许他应该去找食品研究组那边的负责人，为蓝月亮美言几句，她虽然笨，但还是有优点的。

当然，去说情并不是为了能再见到蓝月亮，他是本着公平客观的原则，为免祖国失去优秀人才。

虽说蓝月亮现在还不够优秀，但他要是亲自培养培养，她还是有望成才的。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程希掀开被子下床，准备换件衣服，刚解开病服的纽扣，门忽然被推开了。小严一路喘着粗气跑过来，急切地问道：“程博士，蓝月亮有没有来找过你？她不见了。”

她本来好好写着检讨书，突然就不见了，手机始终处于无法接听状态。

程希连衣服都忘记换，夺门而出。

第四章

找到蓝月亮的那一刻，程希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也只有她干得出这么乌龙的事情来，大半夜坐在墓地里，手里捏着大半个应该是随手从墓碑前顺的苹果。

看见程希来了，她连忙把苹果往身后藏，小声地说：“我吃之前有经过他们的同意。”

鬼会同意？

程希没好气地站到她面前去：“现在全基地的人都在找你，蓝月亮，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挨处分？”

她挨处分跟他又没有关系，这么大声干吗？

蓝月亮丧气地垂着头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找我爸爸说会儿话而已，谁知道不小心把脚崴了，走不动了……”

说到一半，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你好厉害，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有什么好厉害的，基地里因事故而早逝的工作人员都葬在这里，而他也来这里找过他妈妈说过话。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亲人。程希听说过关于蓝月亮爸爸的事迹，便推测她伤心的时候一定会来这里。

程希的嘴角动了动，想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问道：“脚还疼吗？你冷不冷？”

问完他又有些后悔了，她万一回答又疼又冷，他该怎么办？

没带药，也没带衣服，总不能抱着她给她取暖吧？虽然她看上去肉乎乎的，似乎很好抱的样子，可乘人之危总是不对的。

所幸蓝月亮虽然眼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却愣是忍住没掉下来，嘴还特别硬：“不疼，也不冷。”

这小倔脾气！

程希暗暗叹口气，将她拽起来，语气严厉：“不疼就快点回去，大家都很着急。”

着急的是他吧，在黑暗中呼唤她的名字的时候，心里的弦绷得紧紧的，仿佛随时会断掉。

幸好找到她了。她的手，真软。

暗夜里，程希红了脸，极不自然地扶着她挪步向前。

一向话多的蓝月亮突然变得沉默，他暖而大的手掌牵着她，令她安全感十足，心里安宁而温暖，真好。

他没来之前，蓝月亮吓得浑身发抖，只能不停地跟爸爸说话，告诉他自己来基地之后的点点滴滴，告诉他妈妈还是不愿意原谅他，并且也不愿意让她做与航天相关的工作，她好不容易才到了基地做营养师，却还是没做好。

还好程希来了。他来了，蓝月亮一颗吊着的心便安然地落了地，又可以扑通扑通地跳了。

走了很久，终于可以看到基地暖橙色的灯光。程希这才侧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喂，蓝月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他想看到她的表情，确认她是认真的。

蓝月亮愣了一下，本来想告诉他的，但想了一会儿，却嬉皮笑脸地答道：“因为你长得帅啊！”

无聊。程希别过头去，不再理她。

这个话题被玩笑带过。蓝月亮小心翼翼地拽他的衣袖，忽然问道：“程博士，你以后一定会上月球吧？”

程希还有些生气，只是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那你要代替我爸爸在月球上散散步。”蓝月亮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试图掩饰自己的哽咽。

程希紧紧握了握她的手，没再说话。

第五章

程希为蓝月亮说情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基地。

毕竟能让原则性极强的程博士走后门，不是件容易事。

真是觉得压力山大啊，无论是吃午餐，还是去洗手间，都能感觉到背脊凉凉的，蓝月亮简直要被口水淹死了。

思前想后，蓝月亮觉得很有必要去跟他道个谢。

她亲自下厨，为程博士准备了几个他平时下筷率极高的小菜，然后抱着保温盒喜滋滋地去了实验室。

刚准备敲门，她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你也会帮人走后门啊？”是视频里的老程博士，他的语气里满是揶揄，“叫蓝月亮对吗？上次来跟你表白的那个姑娘。”

“爸……”小程博士的声音很无奈。

虽然偷听别人谈话很不礼貌，但蓝月亮就是挪不开脚步，她很想听到程希的回答。

老程博士当然不会放弃这难得的机会调侃儿子：“那姑娘不错啊，笨得很可爱，性格像你妈妈。儿子，你要加油哦！”

儿子太优秀也很让人郁闷，三岁就已经会背数学公式的程希，根本就是个没有童年的小孩，做他爸爸真是一点乐趣都没有，只有在操心他的终身大事的时候，才能有点做爸爸的存在感。

“都说了我不喜欢她，为她求情是向首批国家航天工作者致敬。”程希的语气十分不耐，“还有，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在好几千里以外，都能打听到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作为一个科学家的操守在哪里？

老程博士再接再厉，继续八卦：“男欢女爱是人类拥有的高级情感。你年纪也不小了，喜欢一个人也不用害羞的……”

“爸。”程希真的生气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再说我就关视频了。”

老程博士仍旧不惧恐吓：“死鸭子嘴硬……”

程希说到做到，老程博士的话还没说完，视频就被关掉。他的脸红得透透的，到处找遥控器，要关掉实验室的空调。

他的确被说中了心事。

是他稍有不慎，让蓝月亮找到了空子，钻进了他心里。

三岁就通过智商检测，被选定为培养对象；十岁打败了大多数竞争者，成为备选人；十八岁以优异的成绩击败所有人，成为国家航天事业的希望。一直以来，他的生命里只有竞争，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因为失败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所以在没有成功之前，他承担不起别人的爱，更不敢爱上别人。

蓝月亮的出现是一个令他手足无措的意外。

程希将放在电脑旁的那颗陨石拿起来，紧紧地握在手中。

而一直在门外的蓝月亮，极力克制，却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一早就知道他不喜欢她啊，可是为什么再听一遍还是那么难过。

难过，像是突然而至的冰冷潮水，只用一瞬就将她淹没。

蓝月亮抱着饭盒蹲在走廊里，决定从此再也不去敲程希的门。

第六章

在和谐号发射之前，程希都没有再见过蓝月亮。

不见也好，见了反而影响任务的执行。

这是载人飞船首次着陆月球，并且会完成出舱行走，因是首次，暂时不让媒体进行直播或任何形式的转播。

在进舱之前，程希本来想再跟蓝月亮见一面，但想了一想，还是作罢。

每一个先驱者，都势必做好了失败的打算，他的心理辅导老师也无数次地给他上过相关课程，告诉他要坦然接受和面对失败。

而失败，就等于死亡。

成功者载入史册，失败者不过是平凡的一堆土，就像蓝月亮的爸爸一样，无名地长眠在地底。

点火升空，完成星箭分离，程希能感觉到身体在渐渐失重。

像是灵魂飘出了身体之外，亲人的脸慢慢浮现在脑海中，先是爸爸，然后是因癌症去世的妈妈。

最后，他竟然想起了蓝月亮。

其实在墓地的那一晚，他就已经知道蓝月亮为什么喜欢他了。在拽她起来的时候，程希刚好看到了她挂在脖子上的陨石项链。

同样的陨石，他也有一枚。

八岁那年，在程希本人的强烈要求下，基地同意他化名去体验一下正常小学生的生活，为期一个月。

在航天子弟学校，他终于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同桌，那个小女孩站在讲台上大声地宣读自己的梦想，声称自己长大要成为一名厨师。

这个梦想受到了所有人的嘲笑。

毕竟这里的大部分学生家长都从事着和航天事业相关的工作，耳濡目染，小朋友们的梦想大多都是做航天员，当厨师实在是有些无厘头。

小女孩很沮丧，程希便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陨石送给了她一枚。

后来他们成了好朋友。只是一个月的时间实在太短，而他又不方便给她解释太多，后来二人便渐渐断了联系。

蓝月亮后来成了一名营养师，倒也不算背离当初的梦想。

她做了她想做的事，很好。

程希回过神来，开始与飞控中心通话。随后飞船入轨，他要开始进入轨道舱展开工作。

而变轨过后，他需要组装和测试舱外航天服，并在出舱行走前最后与飞控中心进行通话。

已经演练过千万遍，程希与另外两名航天员合作，熟练地组装好了舱外航天服，并且完成了测试。可就在他准备跟飞控中心通话的时候，通信设备忽然与地面失联。

他在接受应急训练的时候知道，除了在黑障区，还有其他因素会导致飞船与地面失联，这种失联，有可能只是数分钟，也有可能是永远。

一切都已经准备完毕，出舱与否是现在最大的问题。

程希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蓝月亮哽咽着对他说：“那你要代替我爸爸在月球上散散步。”

如果永远失联，那么这是他唯一能为蓝月亮做的事情了。

在出舱之前，程希走到通信设备前，按了录音键。

如果今生没有机会再见，至少也要让她知道，他其实是喜欢她的。

第七章

蓝月亮和基地的所有人一样，都在关注着和谐号的发射。

在飞船升空的那一刹，她忽然明白了妈妈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能原谅爸爸。

原来在意识到要失去一个人的时候，连呼吸都会痛。

在听说飞船失联后，蓝月亮觉得自己的整个胸腔都被抽空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如果知道他有可能不会回来，那天她就不应该懦弱地蹲在实验室外面哭泣，而是应该冲进去告诉他，她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很小的时候，妈妈就不允许她从事与航天相关的工作，已经失去了丈夫，她不能再失去女儿。

班会那天，面对“我的梦想”这个话题，蓝月亮感到很无措，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

于是最后她干脆就随便说了一个。

当厨师的梦想果然引起了全班哄堂大笑。

只有新来的转学生郑宇，很认真地听她说话，在哄笑声中递给她一块稀奇古怪的石头，还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流星很美，可是落到地上就会变成平凡的陨石，但是没关系啊，它曾经在太阳系里发过光，就足够了。人也一样，当厨师没有什么不好，要是没了厨师的话，航天员们哪里有饭吃。”

他的眼睛比流星还要闪亮。

可惜一个月后，他就转学了，很仓促，甚至没有来得及跟她道别。

正是因为他的鼓励，蓝月亮才立志成为一名营养师，不仅要让航天员们吃上饭，还要让他们吃好饭。

后来她到了爸爸生前工作的那个基地，第一眼看到程希的时候，她就认出他是郑宇，他还是和当年一样，眼睛那么亮，表情那么一本正经。

蓝月亮有好多次都想私底下问一下，他是不是郑宇，可是想想又作罢，他大概都不记得她了。

虽然那次实验室的表白她最后被惨拒，但没有关系，能待在他身边就已经很好了。

可是让她沮丧的是，她还不是一个好的营养师，害得他三番两次拉肚子。

后悔一点一点地啃噬着她的心，蓝月亮呆呆地坐在桌前，翻看她为他做的那些笔记。他喜欢吃红烧牛肉，不喜欢吃蔬菜；训人和害羞的时候，都会一本正经地皱起眉头来……

他曾经那么鲜活地活在她的生命里。

她那么喜欢他，喜欢得愿意为他放弃一切。

蓝月亮默默地发着呆，直到组长站到她面前，把一个光盘交到她手上。

“飞控中心那边给你的，国家机密，看完记得销毁哦。”说完，组长竟然俏皮地冲她眨了一下眼睛。

将光盘放进电脑，蓝月亮戴上耳机，虽然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但是她知道那是程希。

“蓝月亮，我们跟地面失联了。可能，可能我们回不去了，这是我最后的说话机会。我想告诉你，我就是郑宇，我很喜欢你……”

然后，全都是干扰波。

他说他喜欢她，本来该是一件令她高兴的事，可现在他生死未卜，蓝月亮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到一半，她又忽地停住，等等，等等…

这应该是他在失联时录的音，等到飞船与地面取得联系后，才会自动发送到飞控中心。

也就是说，他们跟地面取得联系了。

他一定还活着，真好！

第八章 尾声

蓝月亮将一张A4纸和一支笔扔到程希面前，神色严厉：“你好好想想，今天究竟犯了什么错？”

程希努力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确定自己今天奉公守法，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女友大人的事情。

“刘博士，食堂。”蓝月亮居高临下，面色阴沉地给出提示。

哦，想起来了。今天中午的时候，刘博士向他请教一个问题，刚好他懂，就给她讲解了一下。

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认错态度，程希立刻交代了前因后果，并且保证下次再也不对女性同事进行问题辅导了。

蓝月亮却还是忍不住翻旧账：“刘博士、李博士、林博士还有梁博士，这个月光是在食堂跟你搭讪的，我就数不过来了，更别说是在实验室在训练室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那么多竞争对手对她的现任男朋友虎视眈眈。蓝月亮决定要严防死守，不能让别人有机可乘。

所谓攻城容易，守城难嘛！

程希一面写检查，一面使劲憋住笑。

他知道她是个大醋坛子，可就是喜欢故意惹得她吃醋，所以有事没事便找女博士们聊聊天，以激发她的斗志。

因为她在乎他的样子实在是特别可爱。

检查写完，也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程希拉着蓝月亮的衣袖装可怜：“好饿，先吃饭好不好？”

结果饭送过来后，竟然没有可爱的饭团，程希绝食表示抗议。

蓝月亮不搭理他，在旁边凶巴巴地监督他吃饭。

程希拉肚子的原因，蓝月亮过了很久才找出来，是压制饭团的模具的问题。本来程希的肠胃功能就弱，有时候只是模具清洁得不到位，但很容易就会引发他的肠胃炎。

这个家伙看起来一本正经，幼稚起来却令人大跌眼镜，他居然会因为喜欢饭团的形状而任由自己拉肚子。

蓝月亮气鼓鼓的样子让他又有了食欲，程希拿起筷子来，随便拣了两块肉吃。

然后他神神秘秘地从抽屉里掏出一个信封来：“你的生日礼物，要现在拆吗？”

生日礼物那么薄，难道是巨额支票？

蓝月亮有些好奇地打开来，发现里面是一张相片。

卫星拍摄的月球，是蓝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