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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生再嫁你

2020-9-8 10:40| 发布者: zxw88| 查看: 893| 评论: 0

摘要: 朋友出差来临城,我请他吃饭,他说有问题早想和我讨论。他和我主要讨论了两个问题,一个是人的本性能不能改变,比如坏人会不会变好;一个是有没有爱情这个东西。对于第一个问题,我想起了季羡林的一段话:“根据我的 ...
   朋友出差来临城,我请他吃饭,他说有问题早想和我讨论。他和我主要讨论了两个问题,一个是人的本性能不能改变,比如坏人会不会变好;一个是有没有爱情这个东西。对于第一个问题,我想起了季羡林的一段话:“根据我的观察,坏人,同一切有毒的动植物一样,是并不知道自己是坏人的,是毒物的。”季羡林先生认为坏人是不会改好的,甚至认为存在“坏人基因”。至于爱情,我写过一本专门谈爱情的书,还写了不少篇谈爱情的文章,但我对爱情的有无也半信半疑的。爱情应该和写诗一样,都需要天赋。没有诗歌天赋的人,无论把句子剪裁得多整齐,也押韵,也华丽,但还是散文不是诗。没有爱的天赋的人,也冲动,也喜欢,也苟合,也信誓旦旦,也可能白头偕老,但所有这些组合到一起,仍然不是爱情。

    朋  友要给我讲一个故事,是他的亲身经历。他说,我可以将故事写下来,在故事里可以叫他J。我觉得奇怪,他说:“等会给你解释

   他大学毕业后到教育局当了几年教研员,两年后结了婚,老婆是小学、初中时的同学。结婚的第二年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的硕士研究生,接着读了博士,毕业后到了蒙城报业集团工作。那时博士还比较少,他又是重点大学毕业,一进集团就做了总编室副主任。没想到,他要干的事几乎与他学的专业无关。他负责拉广告,到处跑,请客吃饭,酒饭之后常常要请客户洗澡按摩。他看不惯这些,客户找小姐娱乐的时候,他就在大厅的沙发上睡觉等着。有一次,又请几个客户吃饭,酒喝多了,到歌厅里挑小姐唱歌,小姐一排站着,客户每人挑了一个。他本不想挑,找个沙发打盹,但看到一个肤色浅黑、身材瘦小的女孩在队里怯怯地站着,不由心生怜悯,就叫了那个女孩。到了房间,他只是和女孩聊天,问家庭情况,问为啥做这个,又说做这个也不低下,不要觉得自卑,卖自己的身体,比很多人卖人格强多了。那女孩似懂非懂,后来就有点不耐烦,生怕拿不到钱,说:“老板,做吧做吧。”他没有兴致,付了钱,让她回去。女孩觉得很意外,说不做怎么能收钱呢,要不给跳个舞吧,于是脱了上身衣服,扭腰扭屁股,也不是什么舞蹈。

   有一件事他至今仍很后悔。一个同学在同一座城市工作,经常一起喝茶聊天。有一次同学带一个女人一起吃饭,显然是情人关系。他和同学天南海北聊了一晚上,女人在旁边听着。喝完茶,他给了那女人一张名片,女人也给他留了电话。几天后,他接到那女人电话,说要请他喝茶。他以为同学一起来,到了茶馆只看到女人。他问要不要叫同学来,她说:“不要,只想和你聊聊。”没想到她是向他诉苦,竟然求他帮忙,劝同学不要再骚扰她。女人是南方人,身材苗条,皮肤细白。她大学毕业后到北方的这座城市工作,是个医生。同学去医院看了几次病,凑巧都是她值班,熟悉了。同学要请她吃饭,她当时没男朋友,看同学长得不错,说话又幽默风趣,看病历卡是干部,各方面都不错,就答应了。吃了几次饭,然后看电影,两个月后就发生了关系,同学这才告诉她,他有老婆有儿子,她可以给他当情人。她很伤心,她要的是婚姻家庭。她提出分手,但他不住打电话,还时不时到医院找她,她很烦恼。她后来找了两个男朋友,都被同学从中作梗拆散了。上次一起吃饭,她本不想来,同学说要介绍她认识个人,介绍完了就不骚扰她了,她半信半疑来了。真的有男人,长得还好,听聊天很有才学,动心了,再听听,也是已婚有家庭的,很失望。

   他和那女人谈了很多,谈家庭谈亲人,后来就谈文学谈宗教谈旅游谈生活,她认真地听,面露敬佩之色。后来又吃了几次饭,她也不提劝说同学的事了,只是和他聊天,无所不谈,最后谈到了感情问题。她当时说了什么,现在记不得了,他只记得自己说的。

   他说,爱情在很多人看来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虚无缥缈,但爱情可能是一抹亮彩,使灰色黯淡的人生有一点意义。

   他说,爱情是理想,可以无限接近,但永远达不到。世人将喜欢当作爱,如同将瞬间的快感或一时快乐当作幸福。喜欢可能厌倦,就好比吃,再美味的食品,吃久了吃多了也会厌。很多男女交往时说有缘,分手时又说缘尽,实际上根本不知什么是缘,都是各取所需而已。

   他说,婚姻本是形式,没有忠诚信任感觉激情,婚姻就成了负担枷锁。很多道德问题都与婚姻家庭制度有关。柏拉图说婚姻制度是万恶之源。男女结婚久了,没有了激情感觉,麻木了厌倦了,于是就想寻找新的刺激,但又受婚姻的约束,或因种种原因不想轻易离婚,于是只好偷,于是有了欺骗和背叛。

   她赞同他对爱情婚姻的看法。

   她喜欢上了他。她常在半夜里给他发短信,他生怕老婆发觉,将手机设成静音。他自诩善于控制欲望冲动,但他这次没控制住。一个月后,她又约他出来喝茶,却去了一个酒馆,没喝茶,喝了酒,而且喝多了。他送她回住处,迷迷糊糊地就上了楼,进了房间,上了床。醒来时已是半夜了,她留他,要他早晨早走,但他还是半夜赶回家。老婆熟睡着,他悄悄开了书房门,睡到书房的小床上。

他觉得很对不住同学,但又想,也是同学有问题,欺骗人家女孩子的感情。他拿定主意,以后不再和那女人见面了。他请同学吃了一顿,委婉地劝他要以事业家庭为重,老婆那么漂亮,那么贤惠,对他又那么好,玩啥婚外情?再说他是干部身份,一旦出了事,会影响仕途的。同学听了连连点头。不久那女人又找了个男朋友,这次同学没有从中捣乱。

   赶上换届,他升为副总编。他有学历有能力,年轻有为,应该前途无量。他后来才知道,他当上副总编,不是因为才干业绩,他的老丈人暗中帮了忙。老丈人原来的部下几年前就进了市里,分管文教宣传一块。老丈人从不求人,那是第一次求人。虽是老部下,还是送了礼,老丈人感叹说:“能有门路送礼,应该庆幸啊!有人想送礼都没有门路的。”老丈人帮他,当然是为了自己女儿。他毕业后本想留京,老丈人不想让女儿女婿两地分居,劝他回来,在身边也好照应。老丈人很欣赏他,说他不仅有才,关键是人品好,不过老丈人又感叹说,现在这个社会,人品太好也不容易混。

   年轻的女职员都喜欢他,和他套近乎,几个女人经常凑份子请他喝茶,喝完茶都是他结账,一个男人怎么能让女人请客呢?一个叫兰的女职员长得很漂亮,很有气质,而且很会打扮,有几分风骚。兰要请他吃饭,说要向他请教几个问题,他去了。两人很聊得来。每个周五下午,不是他请她,就是她请他。他觉得,兰是他的红颜知己了。那段时间,他经常在报上发表谈爱情的文章,谈什么是真情,谈知己如何超越爱情。他老婆猜他一定有婚外情了,警告他小心点。他说:“别胡说八道!我无权无势无钱的,三无人员,哪有资本搞婚外情?”他老婆常说:“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以老娘这样的姿色,找你这样的男人真的委屈死了。你要是再对不住我,是没有良心了。”周围的人都说他老婆漂亮,但他没觉得多好看,也许是天天看着,审美疲劳了。集团里年轻女人占大半,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朋友来接他吃饭,看到那么多美女,啧啧赞叹,说他幸福死了。天天对着这么多女人,他对女人美不美没有感觉了,他觉得知心才重要。

   升为副总编,本想庆祝一下,没想到一个朋友出了事,也不好庆祝了。那朋友在机关工作,正科做了将近十年,眼见着同龄人都提拔了,原来在他手下做事的一个科员也在前一年到地方挂职锻炼去了,他凑了一笔钱,送给了主要领导,在考核时,打分排名排在前面,谈了话,也公示了,没有意外的话,副局长的位子基本定下来了。谁知离公示期满还有五天,出了意外。主要领导严重违纪违法被查,主要是贪腐问题,第三天就换了新领导。原来的公示作废,重新打分排名,他被刷了下来,送出去的钱也要不回来了。这件事对朋友的打击很沉重,他和另外两个朋友去看那朋友,那朋友已经成了精神病,只会傻傻地笑。不久他老婆和他离了婚。

   没想到换届没过半年,领导层有了变动,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接替他当总编室主任的一个副处长直接提升为副社长,都说他在上边有人。一天晚上,他和朋友在外面吃饭,回家路上想到公文包忘到办公室了,就去取。上了楼,经过新提升的副社长办公室,门缝里有亮光,屋里传来呻吟声和沉闷的撞击声,他吃了一惊,想敲门,谁知门没插上,一下子推开了,看到的景象让他更为吃惊。兰趴在桌上,没穿衣服,副社长上身穿着衬衫,裤子褪到脚下,正在交欢。两人看到他,大为吃惊,忙着提裤子穿衣服。兰穿上衣服,红着脸跑了出去,头发凌乱着,经过他身边,半捂着脸。新提的副社长很不好意思,匆忙中裤子还没系好,衬衫的一角耷拉在外面。他说:“老兄,干这个事也插上门啊!”副社长尴尬地笑:“老弟,老弟,啥时请你吃饭!”他在心里感叹女人势利,不要脸面,又觉得女人可怜。

    那段时间他有点消沉,连《庄子》都懒得读了。消沉不是因为兰,而是因为老丈人去世。老丈人去世,让他觉得少了一个精神支柱,甚至是少了一个知己。他和老丈人关系很好,很多事都能谈得来。他后来对老婆说,之所以让着她惯着她宠着她,反而是因为喜欢她爸爸。老丈人干了一辈子工作,最后以副厅级调研员退休。两人一起下棋,老丈人总是让他两子。老丈人对人生的那种淡然,让他很敬佩。他读了那么长时间的老庄,也达不到那个境界。老丈人当过兵,转业后到一个厂子工作,当了几年副厂长厂长,后来又转到政府部门工作,应该是看惯了各种勾心斗角。

   一次他和老丈人聊天,老丈人说,与生命相比,其他的一切都没意义。这点他赞同。对个体来说,生命就是一切,凡生命之外的东西都是外物。没有生命,功名富贵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了生命,还谈何不朽?一个英国诗人说:同人生相比,帝国兴衰和王朝更迭何足挂齿。同人生相比,日月星辰的运转与归宿又算得了什么!

   老丈人感叹,很多人之所以不快活,主要因为每天都做着不想做的事。这点他也赞同。自由是幸福的本质。一个哲学家说:“自由是我不要做什么就能够不做什么。”自由就是控制自己的生活的感觉,但即使高官富豪,也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生活。权力、财富有时与自由成反比。古希腊有个犬儒学派,主张自然生活,摒弃非自然非必要的欲望。“犬儒”的意思是,像狗一样简单生活,才能像人一样有尊严。

   老丈人病重的时候,他去医院陪了一个多星期。他安慰老丈人,说病不重,能治疗。老丈人叹息说:“哎,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死了就死了吧,梦也该醒了!”他觉得老丈人是个哲人。很多人感叹人生如梦,但至死也没有从梦中醒来。世间没有那么多是非曲直,荣华富贵到头都是一场空,官场、商场、情场都是戏场。在戏场上一个个都表演得很卖力很认真,或装腔作势,或阿谀奉承,或勾心斗角,或翻云覆雨,等到曲终人散拆戏台,方知都是戏一场。很多哲理说得很明白,人人都懂,但没几个人能参透,只要无常还没到,你争我斗无时休。

    离城二百多公里有一座山,叫南山,据说是5A级景点,被称为天然氧吧,但游人并不多,因为古迹景点不多,没有名,交通也不很方便。只有一条主道通到山里,再往里就没有路了,新建的索道也只到主峰。“五一”放假前三天,他请了假,要去山里看看,加上假期,正好一周。他自己坐汽车到了山下,也没坐索道,自己爬到主峰,从主峰南侧下去,穿过灌木丛,沿着谷底往里走,走了半天,累了,爬上半山腰,选了一块突出的岩石,坐下休息,看见前方不远松林中露出几处屋脊,站起来看,是几间草房。他不歇了,接着走,到那片松林中,看见有一二十座草房,俨然一个小村落。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开垦了,一半种着蔬菜,一半种着玉米。两个老人坐在松树下的石头上,面前的石板上放着两个茶杯。他上前打个问讯,老人站起来打招呼。那天晚上,他就住在一户人家里。

   他在山里呆了十多天,手机没信号,过了几天,手机也没电了,没地方充电。山中不知岁月,只看到太阳落了又升,一数数,吓了一跳,在山里呆了半个月了,老婆一定要急疯了,他也没有和单位打招呼,有很多事也没和部门同事下属交代。他下了山,在山下宾馆里给手机充了电,打开手机,有几十条短信,一半是老婆的,十几条是单位的,还有十多条是朋友老梁、老钱的。他和朋友原说好了,假期后聚一聚,选好了地方,微山湖边的一个渔村酒家。他原来和老婆说要在山里呆一星期,老婆的第一条短信是他在山里第九天发的,问他啥时回,现在哪儿。过了一天,又发了两条短信,问他为什么关机,猜疑他在外面干坏事。第三天就威胁他,说等他回家要怎么怎么收拾他。第五天就开始紧张了,说要准备报警了,同时找老梁老钱帮忙到山里找他,别被人害了。幸亏他那天看夕阳,数了进山的日子,再呆两天,真的惊动警察或老梁老钱了。

   他在宾馆里先给单位领导打电话,领导大发脾气,他说在深山里迷路了,差点出不来了,领导改为关心,问他在哪里,要不要派车去接他,他连说不用。领导说:“回家歇几天吧,也别忙着上班,那几件事我给处理了。”他连连感谢。再给老梁打电话,老梁问他哪里去了,失踪了这么多天:“弟妹来找我,哭得不像样子,说你可能被害了,或者被山里的野狼吃了。她要报警,我没让她报,正准备和老钱几个人进山去找你的尸体呢。”他最后才给老婆打电话,老婆那个暴脾气,不知会怎么爆发,谁知老婆接了电话只骂了一句:“你这个王八蛋……”接着就哭了。

   回城的路上,他在车上买了一份报纸,报纸上有一篇关于某富商的报道。几年前某富商患上了抑郁症,闭关静修。据说不少成功人士每年都到少林寺等名寺中静修,寻求排解痛苦烦恼的方法。他嗟叹不已,现在的人都很焦躁,失去了平常心了,闭关静修有什么用?日常生活才是真正的道场,吃饭睡觉就是修炼。现在的人要追逐功名利禄,要照应各种人际关系,百种思虑,千般计较,寝食难安,吃饭不是为了吃饭,该睡觉时翻来覆去睡不着,把禅讲得天花乱坠,又有什么用?有了平常心,才能安于自然平易的生活,才能消除烦恼,就会觉得草绿花红,水清天澄,一切都美好。

    二次再游南山,就多了一点准备,带了三块移动电源,到山里才想起,山里根本没有信号,手机有电也没用。动身前,他凭着印象画了一张路线图,对老婆说,如果担心他或者想他了,可以循着路线去找他,不过一定要找个人搭伴,老婆说:“谁担心你?谁想你?你在那里安家吧,找个村姑,做你的桃花源美梦吧。”

他在那个山村里只呆了一天,接着继续往里面,走了二十多里,在一个悬崖上发现一座石屋,爬上去看看,里面空空的,但显然有人住过。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住的,应该是个隐士,现在那个隐士哪里去了呢?山下有一个小石潭,水清澈见底,旁边松树林中夹杂着野果树,他只认识桃子、山杏、核桃,其他的不认识。

   他在石屋里坐着休息了一会,放眼远望,一篇葱郁,深吸一口气,太清爽了。古代所说的神仙其实就是隐士吧。神仙隐士都逍遥自在,逍遥是因为无欲无求。神仙不仅无功、无名、无己,连饭都可以不吃。隐士是要吃饭的,胡麻、芜菁、松子、桃葩等等,山上到处都有。吃完了就在山中下棋游戏,山上啸歌,高兴了到人间走一遭,在都市街头摆个地摊,或补鞋,或卖点小玩意,玩够了,再回去。朝市山林随处可隐,关键是克制欲望。克制欲望很难。无欲不可能,但可少一些欲望,只保留自然而且必要的欲望。生活得简单些,就可以有更多闲暇享受人生。哪个哲人说过:“超过自然之财富,其无用犹如溢出容器之水。”还有哪个哲人说过:“财富就像海水,饮得越多,渴得越厉害;名望实际上也是如此。”

    回到城里,照常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一天天都这样过,觉得特别无聊,看老婆在玩农场菜园的网上游戏,他也跟着玩。为了偷菜,他加了很多QQ好友,也有不少人加他为好友,他都接受,短短一个月,好友竟然加到了三百多人。一天又有人请求加他为好友,他同意了。过了一会,对方发消息问:“能收到吗?”他问:“收到什么?”对方说:“消息。”他回答:“收到了。”对方说:“我是鱼。”“鱼?”“忘了我吗?周雨。”

   他很惊讶。他当然不会忘,他们曾谈过恋爱,时间很短,半年左右,后来她移情别恋了,他伤心了一阵子。他记得她移情的那个男人是外系的,年龄很大,那个男人还找过他,要他退出,说:“她是我的了,给我睡过了。”那个男人把他叫到操场上,说要决斗。他注意到她就躲在操场旁边的冬青树丛后。他对那个男人说:“她又不是谁的东西,咋让?只要她愿意。”那男人说:“她愿意。”

   那个男人不像个好人,他担心她被骗了,私下里打听那男人的情况。那个男人是艺术系的,高一级,姓白,年龄大很多。那家伙在中学时就搞大了女同学的肚子,流了产,闹得不可开交。复习了多年才考上大学,家里有钱,那年头学艺术的男生对女孩子又有吸引力,再加上年龄大手段老练,接二连三交了几个女朋友,是艺术系很有名的风流浪子。

   他找她谈了一次,将他打听到的情况告诉她,她沉默不语。

   他说:“你会后悔的。”

   她还没有做声。

   他说:“你要是后悔了,还可以来找我,不过要早一点,我不会等你太久。”

实际上,他和她恋爱,应该算是她主动的。他那时根本没有交女朋友的想法,忙着读书,沉迷其中,乐而忘返。他那时也不是很成熟,感觉男女之事很神秘,不敢涉足。他看到班里不少男女同学勾肩搭背,双双进出教室,觉得他们很了不起,竟然会谈恋爱。起因于食堂打饭。那时食堂少,窗口少,做的饭菜少,每到吃饭时,大家蜂拥而上,你争我夺,像打仗一样。一次午饭时,他去食堂打饭,在人群后面等着,他瞧不起那些人,像狗抢骨头一样。他回过头,看到她拿着碗在后面站着,被人群推搡,如风摆杨柳。他看不过去,转身对她说:“我替你打饭吧。”他接过她的碗,拨开人群,奋勇上前,帮她打了饭菜,又挤了出来,前后不到三分钟。而以前他等着打饭,至少要等半小时。过了几天,他在路上遇到她,和她打招呼,问:“吃了吗?”她看着他,过了好一会说:“我们做朋友吧。”所谓的缘分就是这么简单。

   在交往的半年里,他投入了全部感情。在分手时,她也承认,他们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可能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但她还是离开了。那天傍晚,他站在街头,看着车水马龙,觉得整个城市异常空旷。路灯亮了,街道边歌厅的霓虹灯开始闪烁。风起了,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牌下,一对情侣在瑟瑟寒风中拥抱着取暖。他想起前段时间和她一起看的电影《春逝》。电影中的男主人公不明白爱情何时无声息地消失了,不清楚女人为啥忽然变心了。但从女人角度看,原因很明了,金钱、物质、虚荣、安逸,为了所谓有质感的幸福,别说爱情,人格都可以放弃。

   他记得,她的星座是双鱼座,两人恋爱时,他亲昵地叫她鱼儿。

    大学毕业已经十五年了,有联系的同学很少,很多同学都没印象了。对她印象也模糊了,只记得她长得很白,夏天喜欢穿裙子,露出修长的小腿。十年聚会时,他在读研,没联系上。半个月前,大学同学十五年聚会,他本想去,忽然有事,又没去成。

   她问:“十五年聚会怎么没去?”

   他说:“本想去,忽然有事,抽不开身。”

   她说:“参加聚会的同学不少,有一半多。”

   他说:“哦,很想念同学们。”

   她说:“包括我吗?”

   他说:“当然,包括。”

   她说:“没有特别想念我吗?”

   他没回复。她发了一个伤心的表情。

   过了一会,她说:“我看过你写的文章,你的书,写得很好。”

   谈到这个,他有了兴致。

   她说:“有才,满有思想的。”

   他说:“过奖,都是乱弹。”

   停了一会,她说:“感觉你有点颓废。”

   这个她竟然能看出来。

   她又说:“还有点色。”

   他知道她指的是他写的一本书,那是多年前写的。他笑了:“那是研究。只是理论,没怎么实践。”

她问:“你说过我可以找你的。还记得吗?”

    他说记得。

   她问:“你说别太晚找你。现在晚不晚?”

   他想了想说:“有点晚了。”

   她说:“晚了也想找你。”

    他没做声。

   她问:“想看我现在的样子吗?”

   他说:“发个近照看看吧。”

   她于是传了一张照片,骑在一匹骆驼上,背景是草原,依稀还有清纯的感觉。

   他问:“这是近照吗?”

   她说:“三年前拍的。”

   他说:“我要看现在的。”

   她说:“怎么看?视频吧。”

   视频不是很清晰,但明显比那张骑骆驼照年纪大不少。

   他说:“岁月留痕啊!”

   她不高兴了:“啥意思?是说我老了吗?”

   他说:“不是,是说你有成熟魅力。”

   她说:“你应该看看我真人,比照片视频年轻得多。”

   她问:“想看真人吗?”

   他说:“想啊!”

   她说:“来看我吧。”

   他说:“最近不太方便。”

   她说:“那我去找你吧。”

   他说:“好啊,来吧。”

   没想到她真的来了。她上了火车才给他打电话,说哪次车、几点到,他才相信,忙着订了宾馆。他将宾馆的地点发短信给她,让她自己打的直接到宾馆。她回短信说:“不行,你必须来接我。”

他到车站接她。出站的人很多,他很快就找到了她。她很显眼,身材高挑,头发染成浅黄色,脸很白,嘴唇浅紫色,涂了口红。她穿着中长裙,露出一截胳臂,白藕一般,露出的小腿,修长白滑。显然是用心化了妆。没有骑马照年轻,比起视频上看的年轻。

   订的是靠近河边的一个酒店,打开窗户可以看到河景。他要请她吃饭,她嫌远。他请他去宾馆临近的咖啡馆吃简餐,她也不愿意去,说进了宾馆,就懒得下去了,现在不饿,晚上饿了就吃泡面吧,两个人一起在宾馆吃泡面很有情调。

   他问:“现在做什么?”

   她说:“聊天啊!”

   她讲了这些年的经历,她的工作单位,她的家庭,她的孤独,她的寂寞。他也讲了他这些年的生活经历,她说她早就知道了。他觉得奇怪。

   当天晚上,他没回家,就住在宾馆里。他订了两个房间。他下午去车站接她时,和老婆说有个同学来,十多年没见了,晚上要陪着聊聊。老婆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点点头说:“行吧,小心点!”

   他老婆很精明。那段时间,他经常到外面陪酒,他老婆说:“小心点啊,注意安全卫生!”

   他说:“真没干坏事。”

   她说:“你和那些人在一起怎么会不干坏事?”

   他说,别人做没做他不知道,他没有,他觉得那个没意思,没兴致。

   他老婆说:“有意思也不能干,你要是染上了什么病,传给我,我晚上将你的家伙剪了。”

   他翻看群里的同学照片。翻到周雨的照片时多看了几秒钟,他老婆就注意到了,也没做声。

   他接到她的电话,躲到卫生间接,出来时可能神色有点异样,他老婆瞅了他两眼,也没做声。

   他对老婆说:“有个同学从明市来,多年没见,要多聊聊,晚上就不回来了。”

   他老婆说:“你是去会那个女人,我知道。”

   他很惊讶:“胡说,她怎么可能会找我?”

   他老婆说:“看她那个面相,满脸桃花,风骚得要命。找你聊天,就是想和你玩。”

   他说:“不会吧。人家很淑女的。”

   他老婆说:“淑不淑不知道,倒是很熟的。她要是不找过七个八个男人,将我的姓倒过来写。”他老婆姓王,倒过来还是王。

   他说:“真的是同学来了。”

   他老婆说:“她要来了,你会会也可以。要不你心里老惦念着放不下。”

   他说:“谁放不下了?”

   他老婆说:“你不能和她当真,看面相她不是那种专情的女人。”

   他说:“她即使来了,我也是当作一般同学招待。”

   他老婆说:“你做不做坏事,谁知道?要不给你买个男士贞操裤穿上?”

   他老婆真的到网店看贞操裤,研究了好一会,说:“算了。你睡就睡吧,注意安全,那种女人不会干净。”

   他老婆说:“你就是对她动情,她也不会对你动情。这点我放心。她很快会移情,你会伤心一段时间。这样也好。对比了,你才知道我有多好。”

   他没想着搞什么婚外情,他也没想着旧情复燃,那些青春岁月早成过去了。

   聊到晚上十点多,她饿了,他说:“你看看,下午不吃饭,现在咋办?饭店都关门了。”附近的几个超市也都关门了,他走了很远路,才找到一家还营业的小食品店,买了几盒大碗面,酸菜味的,她特别嘱咐他要买酸菜味的泡面,又买了几根火腿肠。

   她烧好水,泡了两碗,先放调料,焖一会,开盖,再放酸菜。一碗是他的,一碗是她的。她用筷子一根根地挑起面条,细细地吃。他不是很饿,她吃光了自己的,又将他的碗拿过去,吃他剩下的面,又喝了几口汤。他竟然有几分感动,平常在家,他剩下的饭都倒掉,老婆不会吃他的剩饭。

   吃了泡面,他让她休息,他睡在隔壁,第二天早晨叫她吃饭。

   她将他拉过去细细地看,看得他心里发毛:“怎么了?”

   她说:“就是看看。”

    这次是周末来的,只能呆一晚上,周日下午就得赶回明市,第二天要上班。

隔了一周,她打电话给他,说又想看他了。正好他老婆出差,一个星期后才回。她说,那她就请假,在蒙城多呆几天。

   这次住在一家连锁酒店里。他请她吃本地特色炒鸡,炒鸡店离宾馆三里多路,在一个胡同里。叫了一盆炖鸡,一盘辣椒豆腐,一盘青菜,一大碗西红柿鸡蛋汤。她拣大块的鸡肉,放到他面前的小盘子里,她说自己喜欢啃骨头,骨头上的肉才有味道。

   还是订了两个房间。早晨起来,他敲门叫醒她,到宾馆餐厅里吃早餐。旁边有一对男女一边吃一边调情,她让他猜那对男女的关系,他说根本不用猜,一看就是情人,而且是婚外情。她猜那是一对夫妻,他说:“哪有夫妻开房的?”她说:“夫妻也要浪漫一下啊。住宾馆和在家里感觉就是不一样。”

   她说她喜欢乡村,希望找个桃花源样的地方,过平淡的日子。早饭后,他开车带着她去看真正的乡村。出了城,一个多小时,到了一个县城,接着走,道路变窄了点,两旁都是树,茂密枝叶相交如走廊,打开车窗,绿色凉意和清新空气扑面而来,穿过葡萄园、菜园,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她背诵叶赛宁的诗:“我想要谈谈那田野的宽广,谈谈那月光下起伏的麦浪。那里连月亮也百倍明亮,这地方不管有多美啊,美不过沃野茫茫。”从远处看,村子掩在蓊蓊郁郁的树林中,只露出几处屋顶。村边的草地上点缀着禾堆,小溪从灌木丛中潺潺流过,让人俗念全消。他总觉得城市里的生活很虚浮,好像无根的浮萍。田园并非一定美好,但田园让人生根,给人宁静。他有着一个桃花源梦,他最喜欢英国诗人蒲柏的一首诗《平静的生活》:“平生无多求,斯人最快乐;数亩祖传地,足于过生活;故乡空气好,呼吸胸怀阔。有牛可供奶,有羊供衣裳;供粮有田土,更有树几棵;夏可献阴凉,冬可供柴火。无忧又无恙,斯人最幸福;岁月如流水,日日轻松度;体健心宁静,昼安夜眠熟。劳逸常结合,优游且研读;纯真无杂念,令人最满足;更有沉思趣,得此复何图?问我何所愿,幽居人不见;生时无人知,死时免悼念;悄然离世去,无碑立墓前!”

   他和她一起沿着小溪往上游走,累了,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一会,看看天上的云,看看水中的鱼。她口渴了,附近有个小酒店,他们进去要了两碗茶,一边喝着,一边看酒店后窗外的菜园。喝完茶,感觉有点饿了,就接着点几个小菜,叫了两碗面条。他一直想找一个可以同听鸟语悠扬,同看云光舒卷的人,现在找到了。

   回到城里宾馆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那天晚上,她给他讲了这些年的感情生活。

   当年,父亲不同意她嫁给白,但她坚持,父亲只好顺着她。白年龄比她大七岁,这倒在其次,她父亲和白谈了几次,觉得白的人品有问题。她也不是非白不嫁,之所以要嫁给白,因为早与白发生多次关系,流产了两次。第一次流产后她就后悔了。毕业时她提出分手,她是定向培养生,要回本省。她当时有几分庆幸,终于找到借口离开白了。白说,即使她回去,嫁人也难了,怀过孕流过产瞒不住的。

   她说,现在想想,当时她并不爱白。她爱的是他。她特别喜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清澈,一眼能看到底,又很深,深不见底,他很天真,又有思想。他对她很好。那时学校食堂做的饭不够卖的,每到吃饭时,人山人海抢饭。他为了给她买饭,与那些饿狗一样的男生争抢。她还记得,有一次食堂中午卖糖醋小鱼,她喜欢吃糖醋小鱼,他拼了命去抢,衣服都被挤破了。周末一起看电影,他给她买冰淇淋,冰淇淋当时很贵,他自己舍不得吃,只买了一支,她非要他吃一口,他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连说不好吃。看电影回来,起风了,他脱下衣服给她披上,自己光着膀子。

   她说,她遇到白,似乎是偶然,实际上是白蓄意已久的。她和女同学常在教学楼拐角处打羽毛球,一个男生常过来过去的看,男生留着长头发,像是艺术系的,年龄似乎很大。女同学捂着嘴小声对她说:“看那个男生,贼眉鼠眼的。”一次她们正打球,那男生又过去,羽毛球打到他头上,她连忙道歉,男生说:“怎么赔偿?”她说:“羽毛球碰一下,又死不了,还要什么赔偿?”男生说:“那就陪我吃饭吧。”她说:“好啊!”他真的请了,女同学没去,她自己去了。吃饭时聊天,知道他姓白,家庭很富裕,父母都是干部。白学的是器乐,唱歌也可以,当场唱了一首,引四周人扭头看。那时学艺术很时髦,艺术系男生穿着喇叭裤,走起来甩着长发,让小女生仰慕不已。白年龄大,成熟,有手段,没几天就把她哄上了床,实际上不是床,是在野外的麦田里。那时她还没有和他正式分手。白找他让他退出的事,她知道。白和他在操场对峙时,她就躲在操场边的冬青树丛后,看得很清楚,听得很清楚。

   他和她谈了一次,他说她会后悔的,后悔的话可以再找他。她很快就后悔了,但后悔得晚了。她没和父母说流产的事,只说喜欢白。当时工作是分配的,白分配到明市的一所中学。她父亲托关系,给她解除了定向委培关系,将档案留在了明市。她在一家企业找到了工作,落了户口,领了结婚证,简单地结了婚。她父亲退了休,不放心她,将原单位的房子卖了,到明市买了房子,靠近也好照应。她父亲看到白,很失望,但又想,能对自己女儿好,也就罢了。

   但白对她不好。白不久辞职到一个公司工作,他认为当老师没出息。婚后不久,白开始对她冷淡,后来就开始辱骂她,说她是鸡。那时她没有和其他任何男人发生关系。白骂她是鸡,是因为她喜欢打扮,女人爱打扮不很正常吗?还因为婚前怀孕流产的事,但那不是他诱骗她,让她怀上孕,还逼着她流产的吗?白认为,女人经不住诱骗,就说明放荡,不是正经女人。

   过了一段时间,白经常不回家,说公司业务忙,要加班,就在单位宿舍睡了。后来常十天半月不回家,说到外地出差。回来时也不理会她,直接到卧室里关上门睡觉。她猜白一定在外面有女人了。白挣了多少钱,她也不知道,他的钱自己存着,家里的零用都是她出。

   她结婚几年都没生育,父母很着急,催她去医院查查。白不愿去查,她自己去了医院,检查后,医生说她流产导致子宫壁变薄,受精卵难着床,怀孕很难,不过可以服用中药调养,说不定有效果。可能是中药的效果,一年后怀了孕,她惊喜不已,但白淡淡的,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企业只有三个月产假,孩子放在父母家里,上班时间喂奶粉,下班了去给喂奶。孩子五岁多才接回家,白对孩子一点不关心,好像不是他的孩子。孩子长到十多岁,越来越像白,街坊邻居都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像他爸。白这才开始关心孩子。她这才明白,白是怀疑她。

白怀疑她也是因为她的工作。她在企业做宣传,实际是做公关,也就是接待客户,陪客户吃饭喝酒,喝酒时动手动脚是难免的,喝完酒还要陪唱歌。部门主任常色眯眯地看她,部门里还有几个年轻女孩,但她最突出,身材高挑,皮肤白,长的好,又会打扮。终于有一次,陪酒喝多了,头有点晕,部门主任要送她回家,半路上停下车,在车上调戏她,推拒中,她的长指甲划破了部主任的脸,部主任揪住她的头发,揉搓她的胸部。她回到家,衣衫不整,白看了生疑心了。

   那家企业很快出了事,接连发生几起中毒猝死事件,赔偿纠纷闹得沸沸扬扬,引起大批量退货,几条生产线停产了,企业面临倒闭。白托关系,将她调到了一个事业编制的行政部门。她就是在这时遇到的岗,岗那时在一个区的副手。她被任为科长,为了表示感谢,请局长、书记吃饭,局长带了一个朋友,就是岗。一聊天,岗竟然和她是校友。饭后岗顺路送她回家,她和岗聊了很多。过了几天,岗打电话请她吃饭,她去了。喝了一点酒,岗讲他的官场经历,讲自己的怀才不遇。她也讲了自己的经历,两人就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过几天她回请岗,吃了饭再喝咖啡,时间晚了,岗提出开房,她答应了。宾馆是岗的朋友开的,不用身份证登记,很隐秘。那是她第一次搞婚外情。事后岗给她买了一只GUCCI包,给了她一张银行卡。

   她和岗的关系被局长知道了,局长很不高兴,应该是羡慕嫉妒恨吧。她被安排到郊区分站,负责一个工程项目,站里原来有几个女职工,她去了之后,那些女职工一个个陆续调回市区了,只剩她一个女人,其他都是男人。她知道是局长故意为难她。两个男职工看不过去,同情她,下午早早地让她回家,说一个女人,太晚了不安全。不久调来了一个副局长,分管工程部门,郊区分站是他负责。他到分站去了几次,挺着大肚腩,满面油光,色眯眯的看她。有一次,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副局长凑近了,摸她的胸,被她打了一巴掌。副局长就开始报复,找各种理由为难她。过一段时间,副局长到分站检查工作,她穿着白色运动衣,戴着帽子,打着伞,在树丛中指挥施工,美若仙子,副局长看得呆了。她客气地和副局长打招呼,汇报工作。副局长回去后,周五召开会议,在会上批评有的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根本不是干工作的样子。明明说的是她。

   后来发生了一次正面冲突,她和副局长大吵一场。她去找局长说理,局长眯着眼,抿着嘴,明显在强压住笑。后来还是白去单位大闹了一次,白认为欺负自己的女人就等于欺负他,丢了自己面子。局长、副局长都知道白有亲戚在市里,也不好将事情闹大。

   不久白要她去陪他单位的领导喝酒,他想提升。她问,为什么不送礼。白说,礼也送,色也送,有了色,礼可以少送些,再说领导就好这一口。她不愿去,白就骂她:“你就给他摸摸,能少一块肉?假正经,你还以为你多干净呢?你干的那些脏事,以为我不知道呢!”她只好去陪酒。酒桌上人多,领导也不好做什么。吃了饭,白要她将领导送回去,领导要回办公室,办公室是套间,外面办公,里面是卧房。进了办公室,领导关上门,将她按在办公桌上猥亵,她想到白的恶毒,也只好忍着。领导要脱她裤子,她按住腰,推开那领导,跑出了办公室。回到家,白还问她细节,她进卧室,关上门,趴在床上哭了很长时间。

   单位里的同事都知道她和岗的关系,知道局长、副局长和她的事。同事特别是女同事都瞧不起她,男同事更是鄙视她,她感觉异常孤单。她负责的工程要审计,副局长故意为难她,她只好自己去区里找负责审计的一个副处长,请他吃饭。那个副处长在车里调戏她,她强忍住,由他猥亵。项目通过了审计。

一年后,岗升到了市里,她很高兴,那些人包括局长副局长不敢再欺辱她了。她打电话给岗,想找时间叫岗出来吃饭,庆祝一下,没想到岗冷淡地对她说,以后不要联系他了,不要影响他的仕途。她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她还是找了岗一次,因为白工作的事,白很不耐烦,最后还是帮了忙,对她说以后千万别再联系他了。两年后,市里一位领导违纪违法被查,岗就是托那位领导的关系进的市里,岗失去了靠山,很郁闷,打电话给她,约她出来喝茶聊聊,她拒绝了。

   就在那年底,她父亲病逝,城里只剩下母亲一个亲人。她感到孤独无助。想想家庭,想想工作,看不出人生还有啥意思,真的到了绝境。就在这个时候,白提出离婚,白真的有情人,情人有了孩子。

   讲完了,她说:“你鄙视我吧。”

   他没有鄙视。他一开始是吃惊,接着是同情,充满悲悯怜惜。一个女子在这样的社会中生活,该是如何艰难。他单位的那个女职员不也一样吗?男人肉体没法卖,但可以出卖人格,比出卖肉体能好到哪里去?她对他这么坦白,毫无保留,让他很感动。

   她说,她知道他不会瞧不起她。他是真的关心怜惜她,这点她能感受到。

   他老婆曾经分析过他,说他是典型的狮子座男人。他像狮子一样孤傲,实际上经受不了伤害,一旦受伤,只是自己默默地舔伤口,等待愈合。他处理感情很果决,但只是表面,实际上内心柔情如丝,缠绕不断。他像狮子一样,不能忍受任何背叛,但又心软,有着慈悲之心,即使是给他造成致命伤害的背叛,只要对方说一声抱歉,他都会原谅。

    她小名叫红莲。他给她讲红莲和白莲的区别,讲红莲诱高僧的故事。莲花与佛教关系密切。莲花生于淤泥,绽开于水面,出淤泥而不染,象征由烦恼至清净。莲花在炎热的夏季于水中盛开,炎热表示烦恼,水表示清凉,莲花表示给充满烦恼的人间带来清凉。佛教有花开见佛性之说,莲花代表一种开悟的境界。莲花有白、青、红、紫、黄五色,称为五种天华,为五大虚空藏菩萨所坐。红莲花也是天华,但红色鲜艳热烈,而佛教希望的是清净清凉。红莲诱高僧故事中的女子以红莲为名,既说明其俗艳,又说明对男人特别是出家修行的人来说,是严峻的考验。佛教中有八寒地狱之说,红莲地狱为八寒地狱,堕入此地狱者,严寒逼切,其身变成红赤之色,皮肤冻裂,故称红莲地狱。

   红莲诱高僧的故事中的红莲是妓女。佛教排斥欲望尤其是色欲,而妓女却可以修成正果,一念顿悟,立地成佛,这体现了禅宗的世俗化趋向。一种说法是,妓女是用行淫的方式来度人。这种说法的极端形式就是“锁骨菩萨”马郎妇的故事。“行淫度人”与佛教清静观矛盾,但大乘佛教度人又讲究随缘应化,为了使人勘破情色,菩萨可以化身为娼,以欲止欲,以色设缘,大开方便之门,度人脱离欲海。佛教的密宗更倡导“乐空双运”的双身修法。

   她用拳头捶他:“你是说我是妓女吗?”

   他说:“不是,不是。我只是讲红莲和白莲的区别。”

    在那半年时间里,她几乎隔一周来一次蒙城,坐火车,四个小时。周五下午三点的火车,晚上七点到蒙城,周日下午坐五点的火车回明市。她说自己好比电影《周渔的火车》中的周渔。巧的是,她昵称叫鱼儿。

   一次,她有几星期没来,他担心她有啥事,打电话给她,手机关机,他更担心了。过了两天才打通电话,她说在方市出差,手机没电了,没来得及充电。

   还有一次,她告诉他最近两周不能来蒙城,要去宁市出差,好几天,可以在QQ上聊天。但那几天,她没登录QQ,他给留言,她也没回复。

   过了一周,她才到蒙城。他开车去接她,将车停在市中心广场,带她去饭店吃饭,又到茶馆里喝茶聊天。她对他说,在火车上的那几个小时,她想了很多。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敢一个人呆着。她找人多的地方去,找女性朋友吃饭逛街,和同事一起去唱歌。同城的同学周末聚餐,女同学很少去,都是男生在一起大吹大擂,给她打电话,她几乎每次都去。她想起一首歌中唱到:“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因为空虚,才需狂欢,在众人喧嚣中,却愈感孤独。在城市里,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期待着水的那边传来一句问候。而两颗心的巧遇碰撞也真的很奇妙。或许在你最孤单无助的时候,有人在默默地关心着你,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你。

   她的话触动了他的内心。人生难得一知己,何况是异性知己?茫茫人海中千万次地寻觅,就是找不到,蓦然回首,也只有灯火阑珊,能不孤独吗?一旦找到了,两个孤独的灵魂紧紧相拥,该是何等欢喜?欢喜之后又常莫名的忧伤,怕再失去对方,没有了对方,自己该怎么办?真的失去了,就会像伯牙碎琴那样不再谈情,或者把情深埋内心,一个人品味孤独。当然也不是一个人,那人在自己心里,那人就在天上看着,像人鬼情未了那样。

   他曾在一篇文章中谈论爱情。爱情是异性知己。一首歌中唱道:“一生只为这段情,一生只爱一个人,一世只怀一种愁。”有人有无数段情,却没有一段是真情;有人邂逅相遇,却一生真情不渝。正如叶芝在一首诗咏叹的,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而那些誓言谎言随往事飘散后,愿承受岁月无情变迁,爱你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的,那才是你的爱人。

   她说,他一直在她内心深处藏着。他有思想,有才情,懂感情,是个闷骚男。他很深刻,又很天真,天真得令人心疼。他很多看似胡说八道的话,却句句一针见血。她的虚荣,她的势利,她的欲望,她的焦虑,她的空虚,在他面前无所隐藏,她想对他坦白一切。

   她说,只有他会真心对她。她知道,无论何时,只要她找他,他都会接受她,关心她,爱护她。她想将他留在最后,最关键的时候,生活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再去找他。这种想法竟然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她搜集他的情况,他在教育局工作,他结婚,他读研,他到报业集团工作,她都知道。她看过他写的所有的书,看过他写的所有文章。他不断变化联系方式,特别是手机号码,有一年他换了三次手机号码,换了两次家庭座机,她都知道。

   什么时候支撑不下去了?有很多次,她临近崩溃,想到还有他,还有最后一道保障,她又忍受住了。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去年底,她父亲忽然病逝。她父亲原本身体还好,心脏有一点问题,不严重。只是最近两年,她去看望父亲,感觉父亲心情不是很好。问母亲,母亲也不清楚。前年底,白曾到父母家里闹了一次,起因是她。她经常夜不归宿,白一开始没在意,因为他自己也常不回家。后来白发现她常整夜不归,觉得有问题,打电话又关机,第二天回来问她,她说住在朋友家,白不相信。到了晚上,她接了电话,说有事要出去。白暗中跟踪,一直跟到夜总会,买了票进去,夜总会很大,有很多包间,都关着门,又不好一扇扇门打开看。白站在过道里大声喊她名字,叫她快滚出来。她听到男人的声音,吃了一惊,赶紧出来,男人冲进那个包间,里面有两个男人,她在后面喊:“谈业务呢?捣什么乱?”男人转过头,恶狠狠地说:“妈的,你当我傻啊!半夜三更和男人到夜总会谈业务?你那破单位有啥业务?再说你又不是几把手,谈业务需要你吗?”白拉着她出去,她怕闹大了丢人现眼,只好跟着走。在车上一句话也没说,到家关上门,男人一巴掌打到她脸上,她一个趔趄倒在地板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第二天早晨起来,她感到脸还疼,照镜子看,脸上四道手印。

   她没去上班,请假在家中呆了两天,脸上消了肿才去上班,下班后去父母家,在父母家过了两天。白半夜回到家,没看到她,打电话,这次没关机,她说在父母家。白挂了手机,打的到了她父母家,使劲砸门,她父亲打开门,白理都不理他父亲,闯进去满屋子找人。这次她真的在父母家。她父亲很生气,数落白,白跳起来吵闹,惊动了整座楼。她过了几天才回家,她父亲气得在床上躺了一天。自从那次,父亲一直闷闷不乐。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她最小,父亲最疼爱她。

   父亲的去世对她的打击很大,她觉得自己走到了绝境。她想到了他。

   她说,他是她下半生的寄托。没有他,她想不出下半生还有啥意思,不知道该怎么活。有了那么多的经历,才知道什么最珍贵。她想到一部电影中的一段话:“所有你觉得重要的东西都不重要,所有你觉得不重要的都重要。”很多人特别在意的那些东西,后来会发现并非像一开始想的那样重要,而一开始觉得可有可无的东西,才是人生的一点亮彩,所以不要用太多精力去追求别人都追求的东西,那么多人都去追求的东西,往往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她说,所有这些,她知道得晚了,他已经是别人的了。她只有羡慕嫉妒,恨的是自己。也许这就是命运。命运其实就是因果,不幸是自己造成的,与命运无关。一个哲人说的好:“多数人对前半生的使用方式造成了后半生的痛苦。”

   他们聊到晚上十点多,开车到了宾馆。她去卫生间洗涮,手机放在床头,有人来电话,他拿过来看,姓名显示为W。他叫她:“有个叫W的给你打电话。”她从卫生间匆忙出来,接过手机,到卫生间接电话,说话声音很小。她洗漱出来,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用干毛巾擦头发。他闲着无聊,拨她的电话玩,看到她手机上显示他的名字是J。他觉得很奇怪,问她,她解释说,这么标是为了防止手机丢了,坏人捡去会根据姓名实施诈骗。

    那年九月初,他到外地出差,接到她的电话,她说单位组织到外地学习考察,实际上就是公费旅游,这样得有两周不能去蒙城见他了。他劝她去旅游散散心。他出差返回,半道上又接到她的电话,叫他去火车站接她,她三个小时后到蒙城。她在机场待机,离起飞还有二十分钟,改了主意,不想去旅游了,只想看他。他开车到火车站时,火车正好到站。他也没有订宾馆,直接开车拉她去山里,她早就想去看看他说的深山中的那个村子,还想看看那个石屋。

   他将车停在山下宾馆的停车场,他们坐索道到了主峰,经过那个山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说的那个石屋,她要在那个石屋里住一晚上,但是石屋里啥都没有。仲秋时节,天气变冷,晚上更冷,没法子住。傍晚时分他们回到那个村子,借住在老乡家里。第二天下山,到宾馆停车场取车,正好老婆来电话,他说还在外地,再等两天回去。挂了电话,看到她在旁边笑眯眯瞅着他,她说:“撒谎也不脸红啊!是老手了。不知道以前你干了多少次坏事。”他说:“没撒谎啊!就在外地啊,真的有事嘛!”

   等于和老婆请了两天假。当晚也不回城,就住在山下的宾馆里。他订了两个房间,她非让他退了一间,说没必要开两间房,浪费钱。两人住一个标准间,一人一张床。宾馆在十层楼上,楼顶有个空中花园。吃了晚饭,到花园中散步,风吹来,她打个哆嗦,他说:“回房间吧,别着凉。”她说:“抱抱取取暖吧。”他就让她抱,脸对脸,鼻子碰鼻子。她一只手拉他的手搂她的腰。回到房间,她要洗澡,脱了衣服,光着身子去洗澡间,又光着身子出来穿衣服,故意在电视前晃来晃去。他正在看足球赛直播,说:“你挡我看电视了。”

   她背上有一块红肿,是山里的蚊子咬的,秋天的蚊子很厉害。她让他给看看,抹点花露水。他给抹了。她又让他看她臀部的伤痕,是前天爬石屋时给一块有尖棱的石头碰的。她又让他看她肩膀的黑痣。

   她问他:“你看我皮肤白吗?”他说白。

   她问他:“你看我皮肤细吗?”他说细。

   她说:“我皮肤看起来细嫩,实际上粗糙。不信你摸摸。”

   她拉他的手摸她后腰的皮肤,说:“粗糙吧。”他说:“很细腻啊!”

她笑了:“你摸了我,破底线了吧。”

   他说,“摸摸算什么,心不动就不算。”

   她问:“你是柳下惠吗?柳下惠坐怀不乱,我坐你怀里试试。”

   他说:“试不得。心已乱。”

   他到厕所里呆了十几分钟,出来,放松了。

   她问:“干嘛了?该不会自渎去了吧?”他很尴尬地笑。

   她问:“宁愿自渎也不愿和我上床,是嫌我脏吗?”

   他说:“必须有底线。”

   她说,不要他担责任。他说,不是责任问题。

   她问:“你不是说婚姻制度是违反人性的吗?你不是主张废除婚姻吗?你是要对你老婆忠贞吗?”

   他说:“不是不是。一上床性质就变了,关系就变了。”

   她问,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他说,他们是友谊,是异性知己。

   他说,一般人所说的爱情低于真正友谊。爱情是一种朝三暮四、变化无常的感情,说到底是一种欲望,以身体快感为目的,享受到快感后,觉得不过如此,就像吃红烧肉,吃腻了,不想吃了,想换个口味吃海鲜了,爱情也就死亡了。异性知己是高于爱情的,或者说真正的爱情是异性友谊。

   她说:“我不管,我只想和你睡觉,不做知己也行。”她说,如果不能和自己爱的男人睡一觉,这一辈子都白活了。她连做梦都想和他睡觉,纯粹睡觉,什么都不想。最好能不吃不喝,搂着一睡千年,睡到天荒地老。

   她问他:“你爱我吗?”

   他说:“知己之爱吧。”

   她说:“一生只能爱一个人吗?”

   他说:“有精力的话,有时间的话,情感丰富的话,可以爱几个人。爱情是异性知己,知己没有多与少的限制,多个知己当然好。但人生这么短暂,精力有限,两情相悦的爱情只能有一段。”

     下山的时候,看到半山腰有一座寺庙。第二天她要去庙里上香。他对烧香拜佛是有看法的。最近两年,信佛的人越来越多了。每到节假日,成千上万的人涌入寺庙,在佛菩萨像前烧香叩拜,祈求佛菩萨保佑自己升官发财。在这些人眼中,佛祖神通广大,可以随意赐福,甚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实际上,这是对佛教的极大误解。佛教认为,一个人的吉凶祸福、成败荣辱决定于自己的行为善恶,要收获什么,就先要栽种什么。世人不明因果之理,不去积德行善,而是寄希望于佛菩萨帮助自己改变因果。善恶果报是铁的规律,在业力面前,多大的神通也会失效,即使佛力也不能随意转消定业。

   庙里烧香拜佛的人太多。她在庙门口买了几柱香。他劝她不要买太多香,只需在每个殿堂前燃香一支或三支,一支寓意一心皈敬,三支寓意皈敬佛法僧三宝,或礼敬十方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诸佛。把香敬在一个炉中,“万佛一炉”,然后经过每一座佛堂时,合掌拜三下就可以了。

   他给她讲烧香的源头。印度夏季受大西洋暖湿气流侵袭,温疫霉病较多,人们烧燃香料木材净化空气,驱虫辟秽,防治疾病。大乘佛教兴起,香被视为重要供品,打坐、诵经、礼佛时使用熏香,可以营造良好的修行环境。佛家认为香与圆满的智慧相通。好香芬芳,使人心生欢喜,而且能助人达到沉静、空净、灵动的境界,于心旷神怡之中达到正定,证得自性如来。礼佛重在虔诚恭敬而不著相,这是礼佛的上乘境界,被称为“心香”。烧香礼佛时应当心地清净,做到一尘不染。供养佛、菩萨不一定要烧香,可以用鲜花,可以用水果,甚至仅供一杯清水也行。

   他们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她在佛像前虔诚地烧香跪拜,他问她祈祷什么。她说:“不告诉你!”

   她问他相不相信轮回。他说,他也拿不准。生命很奇怪,忽然来了,忽然就去了,肉身腐朽了,总让人觉得有不朽的东西在。生命有所来,死后应该有所往。有时,人们渴望灵魂转世轮回,因为这个世界有不少牵挂,难以割舍,轮回可能延续今生的友谊和爱情;有时,无休止的轮回真的是无边的苦难、煎熬。有没有因果轮回暂且不论,但是这个世界需要因果轮回。有了三生,有了轮回,现世的生活才有意义,短暂的尘世生命才有了着落。

     她回去的时候,正赶上单位组织查体,她查体发现了病。她打电话告诉他,他劝她做手术。她说,做手术的话,至少半个月不能见他了。他说,治病要紧,没必要见得那么频吧。她说:“想你了咋办?”他说:“网聊呗。”做手术过了五六天,他们在网上聊天,只语音,不视频。她说不能视频,做完手术后三天,她到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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