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分享（长篇）

一个温暖的下午，躺在地上的稻草人睁开了疲惫的双眼，她看向蔚蓝的天空，云层还不够厚，阳光很淡，周围没有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这代表农耕还没有开始。也代表她还不被需要。

脚下的土地已经干燥了很长一段时间，春雨还没下下来，空气干干的，长满了锐利的刺，躺在这样的空气里，稻草人感到浑身难受，尤其是自己的背后，有什么不同于稻茬的东西待在那里。

“喂，要是小虫子的话，赶紧走，我可长不出果子。”稻草人扭脸冲身下喊，“这里只有稻草。”她并没有得到回应。一整个下午，稻草人笔直地躺着——被创造出来后，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先是笔直地站着，被风刮断后，就只能躺在地上。

稻草人一直在盼望春天的到来，即使她知道这片稻田已经荒废许久，但如果有人想捡个便宜，说不定就会把自己扛走，作为稻草人，扎得漂不漂亮并不重要，能真正守护一方土地才是好本事。这样的想法在她的心里根深蒂固。

“只要春天一来，农耕开始，我就还有站起来的希望。”稻草人日复一日地这样盼望着，但身旁的稻茬枯黄腐烂，雪积了又化，春天的风一年又一年地吹来，还是没人来捡便宜。

也许，扎一个全新的稻草人很容易。稻草人想，她回忆起自己的诞生过程，那也是非常短暂的：一个结实勤劳的庄稼人，他挥舞着黑红的手臂，这样摆一摆，那样动一动，就扎出了一个既漂亮又耐用的稻草人。

从一把干稻草成为一个有生命有思想的稻草人是很幸运的事，所以，当稻草人第一次站在漆黑的田野里，听着不远处传来野兽的嚎叫，竟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她睁着好奇的眼睛，不停地看着新鲜事物，太阳从一棵树后头冒出来，清晨的薄雾像白色的丝线一样围绕在四周。水车，有一个永远不知道累的家伙叫水车，它不停地转啊转，就能灌溉土地，种子有了水，再加上光照，就能活下去，生长起来，变成嫩苗，然后结出果实，一颗颗、一簇簇芬芳饱满的果实，每当那个时候，稻草人就会感到无比骄傲，她想，这其中必然有一份自己的功劳。等到稻子被收割，只剩下枯黄的稻茬，田野就寂静下来了，不过，稻草人并不觉得孤单，冬天确实没什么事可做，日子漫长又无聊，但只要一想起春天和即将到来的农耕，她就满怀期待，并一直坚信，一个满怀期待的稻草人可以很好地把握未来。可在一个冬天，田野里突然刮起了很大的风，稻草人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风，她先是被吹飞了帽子，接着是红围巾——那是很长很漂亮的一条围巾，将她制造出来的庄稼人每年春天都会为她换一条新的，现在被吹走了，稻早人光秃秃地站了几秒，任独腿被折断的那一刻，也倒下去了，但没被刮走。躺在地上，稻草人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要是一起被刮走了，也不错，她想。

云层被吹散了，天色渐渐暗下去，又溜走了平凡的一天。稻草人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这样的场景：水牛将田埂踩低，白鹭从河边飞起，柳枝柔柔，烟囱飘香，秧苗在自己的脚下绿浪滚滚。

稻草人无比盼望再见到这样的场景，就在第二天的清晨开始尝试移动身体。朝左、朝右，像一个旧石磨那样缓慢地移动了一会儿，同时，她对身后的那个东西感受越来越明显。

那似乎是一粒种子。稻草人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是谁往稻田里撒了种子吗？还是风中吹来了这么一粒种子。会是什么种子呢？她奋力移动身体，左摇右晃，终于，阳光透过稻草的缝隙照射进去，那粒种子苏醒了 她像一个初生的婴儿那般好奇。

“天终于亮了，”她说，“这里的黑夜真漫长。”“过段时间就会好了，”稻草人小心地回应她，害怕吓到这么小的一粒种子，那样她就不能长成健康的秧苗了，“夜晚会慢慢变短，白昼变长。”她解释说，相比于这样一粒小种子，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算得上是一本百科全书。

“那太好了！”种子的胆大令稻草人感到意外，让她想起第一次站在这里的自己。

“你是什么种子？”稻草人问，“是水稻吗？”

种子摇了摇头，尖尖的脑袋将稻草人的后背戳出一个小洞，不疼，但有些难受。

“那你是小麦？”

种子再次摇了摇头，她的后背又多出一个小洞。稻草人只好闭嘴，不再问了。这里能生长的农作物有许多种，全部问下来，她的后背就全是洞了。“我也不知道，”种子说，“如果你不告诉我，我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稻草人感到很吃惊，但想到自己曾经也是这样，她温柔地笑了：“你是种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具生命力的东西。”

“是吗！我很强大？”

“嗯，你很强大。”

得到这样的肯定，种子忍不住给稻草人的后背添上了第三个洞，一眨眼，又添了第四个。她有点兴奋过头了。但稻草人没忍心打扰她，反正那里的稻草全腐烂了，她想，等到春天就好了。

种子的到来似乎让春天更近了。稻草人热切地向她描述着自己看到过的世界，不经意地将它们的美好夸大：“路边有许多房子，白墙红瓦，烟囱里飘很香很香的白烟，野麻雀三两只站在电线上咬耳朵，它们的羽毛比雨点还轻飘，还有白白亮亮的大马路，可以同时跑几辆汽车，汽车你知道吗，那是时代进步的标志！”

最后这句话是稻草人从一个庄稼人那里学来的。而种子又从稻草人那儿学到了这些，在向其他深埋地下的种子传达时，她兴奋地说道：“时代在进步。”但其实，她自己，包括稻草人，她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偶尔说说这个让她们很开心。

稻草人和种子相处得非常好，也很聊得来，这其中或许有乐观的情绪在产生作用。

在静悄悄的夜晚，她们规划着时代进步后的事情。“我要一口气长三片叶子！”

“我要一骨碌站起来！”

“我要长得像电线杆那么粗壮！”

“我要站得高高的，直到能看见整片田野！”“我要结太阳那么大的果子！”

“我要吓跑天上最大的鸟！”

“那是什么呢？”种子停下来问。

“是飞机，也是时代进步的标志。”稻草人回答她。她们笑在一起。

“盖一座房子吧。怎么样？”

“各自开一辆汽车更好。”

就这样规划着，或者说是幻想，这样幻想着，云层开始厚了，阳光变成金黄色，风中飘出青草的气息。春天的脚步将近，种子也长出了第一片叶子，但它好像不太健康。

“大概是因为缺少阳光。”稻草人说，其实她很早就意识到，藏在自己身后，种子虽然不必吹冷风淋冷雨，但密密匝匝的稻草却阻挡了大部分阳光，而且狭小的空间根本无法让种子茁壮成长。她们需要暂时分开，但稻草人根本不能大幅度地移动身体，种子更是深深扎根在原地。

“我们再等一等吧，也许等到夏天太阳足够大的时候，我就不愁晒不着了。”种子提议。

可稻草人却严肃地反驳了她：“不行，错过好时机，你就永远长不大了，更可怕的是会枯萎死去。”种子害怕地不敢说话。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从明天起，太阳转我就转，总有光线能透过缝隙照射到你身上。”稻草人安慰她说，“不用担心，春天还没到呢。”

种子点了点头，轻轻拥抱了她，那片微微发黄的柔软的新叶，覆盖在已经腐烂的稻草上，她们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将希望深深埋在心底。

第二天，稻草人早早醒来了，她跟着初升的太阳挪动着身体，像一张捕捉网，不放过任何一束光线。很快，种子开始猛长，叶子变绿了，三片、十片地冒出来，挂在枝条上，惹得稻草人浑身都在发痒。“春天要来了。”稻草人快活地感叹，此外，更让她感到高兴的是，随着种子长出枝干，变得更高了，她也借着这股力量离开了大地。蓝天微微倾斜，白云像一条条鱼那样向上游去。“我说对了，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具生命力的东西。”

“农耕也要开始了。”稻草人补充说，她看见，远处的田野里已经有了绿意，扛着锄头、牵着牛的庄稼人已经走出了家门，但她不再盼望着有人走向自己。“小种子，来做第二个规划怎么样？”稻草人摇晃着自己的手臂，那上面现在长满了翠绿的叶子，看起来既漂亮又有活力。从前，她因守护这片土地而精力充沛，现在，又因四季轮回而充满希望，就像种子会长成一棵树，春天一定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