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眼泪茶，躺在泥巴里，和好朋友度过一年四季｜阿诺德·洛贝尔

这对朋友为什么能打动人心？或许是因为，虽然为儿童创作，阿诺德却并不会将自己的故事故意简单化、幼稚化：“我觉得孩子跟我们一样，经历了同样的纠结和挣扎，我不认为这些情绪会随着我们长大而消失……我们（成人）所经历的这些情感，确实和我们孩童时代所经历的没什么两样，只是孩子不像成人那样过分地掩饰这些情感罢了。”

阿诺德·洛贝尔：我的铅笔末端有一个小世界。我是舞台导演、服装设计师，也是拉幕的人。（图源：哈珀柯林斯出版社官网）

1970年，37岁的阿诺德创作出“青蛙和蟾蜍”系列第一册《青蛙和蟾蜍——好朋友》，并于1971年获得凯迪克奖银奖。1973年，系列第二册《青蛙和蟾蜍——好伙伴》获得纽伯瑞奖银奖。

“青蛙和蟾蜍”系列4册，[美] 阿诺德·洛贝尔 著；潘人木，党英台 译，信谊图画书 出品，明天出版社，2009年6月。

而阿诺德创作的主题并不仅限于友谊。他讲述只是想躺在暖和的烂泥里的小猪、一直路过纷纷扰扰的世界却从不介入的蚂蚱、把眼泪煮成茶的多愁善感的猫头鹰、在分别时细数逝去的日子的大象伯伯。这些童话里的角色或许都是他的分身，他也的确在去世前曾对自己的孩子说：“如果你想念我，就在书里找我，我就在里面。”

“讲也讲不完的故事盒子”，[美]阿诺德·洛贝尔 著，阿甲 译，蒲公英童书馆 出品，贵州人民出版社，2021年8月。

本篇纪念文章从阿诺德·洛贝尔的六个侧面讲述其人生与创作。孤独中的真挚情感从阿诺德的童年流淌至他生命的终结。正如本文作者李茵豆所说：“爱或者友情，或许就是一种一心一意对对方好，并以善意看待对方言行的意愿。”对于孩子和成年人来说，都是如此，只是我们渐渐将其忘却了。

本文也是新京报小童书系列专栏“写童书的人”中的一篇。在这个专栏中，我们尽量全面、准确地讲述童话创作者们的人生故事，尝试探究那些极具原创性的童话，到底是如何从作者的性格、生命体验中生长出来的。而且我们相信：看见不同的人生，或许能让我们的心中有更多的活法，不至于被当下的诸多定义、规则束缚。该专栏即将结集成书，敬请期待。

写阿诺德·洛贝尔本人的故事是困难的，因为他不喜欢谈论个人生活，总是习惯深深地藏在作品之后。1987年去世前的一段时间，他总是对自己的孩子说：“如果你想念我，就在书里找我，我就在里面。”

只想躺在泥坑里的小猪

在阿诺德·洛贝尔的绘本《小猪》里，农场主夫妇养了一只小猪，他们都很爱他，觉得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小猪。但小猪最爱的是猪窝里的泥巴坑，每天只想陷在泥巴坑里。有一天，农场主夫妇给猪窝打扫卫生，把泥巴坑也清理了。那晚，小猪伤心欲绝，从农场逃跑了。

小猪四处寻找泥巴坑。终于，他在城市里找到了一个。他跳了进去。可是，这个泥巴坑一点也不软，而且还越来越坚硬。小猪陷在了人行道边的水泥地里。

阿诺德·洛贝尔《小猪》（SMALL PIG）中文版封面。

绘本的最后，农场主夫妇请警察救出了小猪，把他带回了猪窝，猪窝也恢复了脏兮兮的样子。小猪吃了饭，跳回熟悉的泥巴坑里，噢，软软的，世界上最好的泥巴坑。

阿诺德·洛贝尔《小猪》内文图。

尽管在创作生涯中同时摘得凯迪克奖与纽伯瑞奖（在绘本作者界可谓凤毛麟角），又凭《青蛙和蟾蜍》闻名世界，但阿诺德·洛贝尔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一头想陷在泥巴坑里的脏兮兮的小猪。“如果从我创作的书中选一个最像我自己的角色，那就是小猪。”

阿诺德·洛贝尔在《猪的打油诗》（PIGERICKS）中绘制的猪，常被视作作者本人自画像。这幅画的配文是：一只握着笔的老猪/写写故事写写诗/为了让这些创作更好/他用刷子、颜料和他的笔/画画。

PIGERICKS是阿诺德·洛贝尔将pig（猪）和limerick（打油诗）结合在一起创造的词。在这本书里，他写了38首和猪有关的打油诗并配上了图。怕冷的穿了16件外套的猪，住在没有窗户和墙壁的屋子里的猪，头顶着鸡蛋睡觉为了第二天可以躺在床上吃早餐的猪，喜欢喝豆子汤的猪……

不停画画的局外人

有关阿诺德的访谈或传记中，总提到“距离”这个词。他是一个始终和外部世界隔了很远距离的人。“我的童年很糟糕。”“青春期很糟糕。”“艺术学校很糟糕。”“广告公司的工作很糟糕……”

1933年，阿诺德出生在洛杉矶，是德国犹太移民后裔。父母在他很小时就离婚，安排他和纽约的祖父母生活在一起。他从小体弱多病，又是犹太人，经常在学校被欺负甚至挨揍，还因病休学过。每当提起童年，阿诺德总是以各种不快乐的词语说明。图书馆是他的避难所。那时他就喜欢画画，也喜欢读绘本。

阿诺德的青春期依然坎坷。1947年，木偶动画片《库克拉、弗兰和奥利》（Kukla, Fran and Ollie）开播，念中学的阿诺德每天下午守在电视机前准时观看。“我尽可能地延长了我的童年。跟库克拉和奥利一同度过的时间，是我一天中最重要的部分，这贯穿了整个高中。”

《库克拉、弗兰和奥利》中的库克拉和奥利，库克拉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却乐观务实的剧团负责人，奥利则是一头沮丧悲观的单齿龙。阿诺德认为他们之间的友谊与青蛙和蟾蜍之间的并无不同。

1950年，阿诺德给《库克拉、弗兰和奥利》剧组寄去了自己画的奥利，表达喜爱。奥利在木偶剧中展示了来自斯克内塔克迪的中学生阿诺德·洛贝尔的画。

奥利在剧中展示阿诺德的画。截图自1950年10月25日《库克拉、弗兰和奥利-奥利的传记》（Kukla, Fran and Ollie - Ollie's Would-be Biography） 。

高中毕业后，阿诺德去了布鲁克林的普拉特艺术学院学习美术。艺术学校的学生总以为自己会成为艺术家，阿诺德倒是很快认清了现实。他也画了一些油画，并且画得相当不错，但比起贫困潦倒搞艺术，他更愿意当务实的插画家。

《讨厌黑夜的席奶奶》，［美］凯利·杜兰·瑞安 文，［美］阿诺德·洛贝尔 图，林良 译，启发童书馆 出品，河北教育出版社，2020年5月。

而且，在美术学校里，他认识了同样才华横溢的波兰裔画家安妮塔。他们都是移民后裔，安妮塔二战时在乡下贫民窟避难，又被送到德国集中营，战后被瑞典红十字会解救，1952年才和家人辗转到纽约。他们也都热爱戏剧表演，在学校的话剧演出时相识，安妮塔是演员，阿诺德·洛贝尔是导演。

1955年，阿诺德毕业，和安妮塔同居、结婚，很快有了孩子。自觉承担起养家糊口责任的阿诺德去了广告公司工作——看起来，局外人终于要融入坚固的社会轨道，但很快，阿诺德就再也无法忍受这份工作和每天搭乘地铁上下班的生活。这份体验被他写在了故事中。

《蚂蚱在路上》（Grasshopper on the Road） 。

在《蚂蚱在路上》中，蚂蚱先生遇见了狂热的爱着清晨的甲虫，住在苹果里的小虫，爱打扫的苍蝇，在小水洼边摆渡的蚊子……所有的小虫子们都在瞎忙，只有蚂蚱，一直在散步。他从不介入，只是观看着这忙忙碌碌的世界，不去改变别人，也不被世界改变。

一个熟练工插画师，

迫于经济开始自己创作

阿诺德在一次电视访谈中描述从广告公司离职后，开始为儿童绘本画插画的过程时说：“我只是碰巧陷入了绘本工作里。那时我已经快饿死了。”

20世纪60年代，美国的儿童绘本出版正值二战后的黄金时代。由主编厄苏拉管理的哈珀童书出版社是许多像阿诺德·洛贝尔一样的“局外人”犹太裔美国移民艺术家的港湾，譬如桑达克。但阿诺德·洛贝尔的绘本之路并非由哈珀开始。

有了给童书画插画的念头之后，阿诺德去职业介绍所，所有人都劝他，“别干这个，赚不到钱。”但阿诺德还是下定了决心，“我不能每天早上坐地铁去面对工作日的世界。”像所有初出茅庐的年轻作者一样，他制作了作品集，疯狂给各个童书出版社投稿。阿诺德自嘲，除非你父母刚好是童书出版社的编辑，否则别无他法。哈珀在这份投稿清单的终点，因为“哈珀是最好的”。

阿诺德给一些小出版社画了几本有关犹太教节日绘本的插图，销量寥寥。几年后，他还是背着作品集走进了哈珀的大门。厄苏拉正忙得不可开交。阿诺德没怀抱任何希望。没想到有编辑看了他的作品集之后说，有一份手稿需要插画师，“你会画鱼吗？”阿诺德毫不犹豫地说：“会！”事实上，他之前从没画过鱼。回到家后，他疯狂看鱼、画鱼，最终得到了这本书的插画工作。

阿诺德·洛贝尔在哈珀绘制插图的第一本书，64页，有关一条逆流而上的鲑鱼的一生。1961年1月出版。

自1961年到1987年去世，26年的职业生涯中，阿诺德为七十多本书绘制插图。这是一个相当“劳模”的数字。他称自己的工作是“熟练工插画师（Journeyman illustrator）”。不是插画家，只是一个为别人的文本配上图的插画匠。他不挑故事和文本，只要编辑和他说：“我这儿有份手稿你画吗？”他看都不看就说：“画！给我！”然后每天早晨起床，痛苦地挣扎着爬向公寓内的绘图桌，以一个熟练工的职业素养完成工作。他将每一本书的插画工作都视作新的挑战，不喜欢那些以同一种风格应付所有工作的插画作者。

无论在哪个时代，除了极少数畅销作家，要靠画绘本养家糊口都不容易。阿诺德从插画匠转型成为绘本作家，开始自己写作故事，很大原因是收入太低——画插画只能拿到5%版税，故事也自己写的话，就能拿到10%了。

当时，阿诺德和安妮塔以及两个孩子住在布鲁克林一家动物园对面的公寓里，他时常和家人去动物园散步。以此为灵感，阿诺德出版了第一本独立创作图文的绘本作品，《米斯特·马斯特的动物园》。

《米斯特·马斯特的动物园》（A ZOO FOR MISTER MUSTER） 1962年1月。

1970年，哈珀出版社的编辑苏珊·赫希曼建议阿诺德为哈珀著名的分级阅读书系“我会读！（I CAN READ）”创作。相比低龄读者的绘本，“我会读”系列更侧重于文本的韵律，并需要为文本搭配三色插图。

阿诺德回想起童年时在佛蒙特州度过的夏天，那时他住得离沼泽地很近，时常趴在走廊观察造访家中的青蛙和蟾蜍，觉得它们虽然长得相像，却拥有截然不同的个性。1970年，《青蛙和蟾蜍——好朋友》（Frog and Toad Are Friends）出版。“我会读”丛书充分发挥了阿诺德讲故事和绘画的才华，《青蛙和蟾蜍》也成为该系列自桑达克的《亲爱的小熊》之后最受欢迎的作品。

创作时，阿诺德分裂成两个人格，插画者阿诺德和写作者阿诺德。1973年，写作者阿诺德凭《青蛙和蟾蜍——好伙伴》（Frog and Toad Together）的故事获得了当年的纽伯瑞奖（美国儿童文学最高奖，相比凯迪克奖更注重文学性与故事性）。尽管如此，阿诺德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插画匠，还是一个仅仅是运气有点好的业余写作者。

无论如何，画儿童绘本都是他最爱的工作。就像小猪，当他陷入这个坑里时，就再也没有想过要爬出来。

饮眼泪茶的诗人

读过同样作为“我会读”系列的《猫头鹰在家》（OWL AT HOME）后，若要以一个词语描述阿诺德的职业，不是画家也不是作家，而是诗人。

《猫头鹰在家》（OWL AT HOME），1975。

在想象整个故事前，阿诺德先有了一张舒服的沙发椅的画面。接着，有了一位舒舒服服窝在沙发椅子上的猫头鹰，有了毕毕剥剥的火炉，和猫头鹰手中捧着的阿诺德最爱吃的黄油吐司和豌豆汤。

《猫头鹰在家》插图。

像所有独居者一样，猫头鹰感到舒服的同时，也有些许寂寞。他窝在暖和的家中听门外北风呼呼，却想，冬天是不是在敲门，想要来家里做客。猫头鹰开门邀请冬天进屋，风雪灌满屋子，冻结了壁炉，吹翻了桌椅。最终，猫头鹰也只是礼貌地将冬天请出了屋，说了“再见”。

在《眼泪茶》一篇中，猫头鹰想要煮一壶眼泪茶，于是，他努力地想伤心的事：

折断了腿的椅子；

因为歌词忘记不能再被吟唱的歌；

掉到炉子后再也找不到了的勺子；

因为被撕掉书页无法再阅读的书；

没有人上弦而停摆的时钟；

大家都在睡觉而无人知晓的清晨；

没有人想吃而留在盘子里的土豆泥；

因为太短了无法被使用的铅笔……

伤心的猫头鹰的眼泪落满了壶，他将壶放到炉子上。当眼泪茶煮好，倒满杯子，猫头鹰又开心了起来：眼泪茶总是很好喝。

世界上总有一种人，能感受到所有微小事物的悲喜，会想冬天是不是也怕冷，月亮是不是也寂寞，因过于温柔而显得感伤，热爱孤独却又时常感到寂寞。有时我们以普通人的眼睛观看他们，会觉得别别扭扭或神经兮兮，但他们都是我们之中的诗人。阿诺德说独居的猫头鹰，是“彻头彻尾的精神病患者”，然而这也是他最具“自我”的一本书。

孤独地待在一起的朋友

20世纪70年代，已经凭《青蛙和蟾蜍》成为著名畅销绘本作家的阿诺德·洛贝尔和妻子安妮塔·洛贝尔以及一儿一女生活在布鲁克林。妻子安妮塔·洛贝尔同样是画家，他们在家中分别忙各自的工作，偶尔也一起合作绘本。

以下讲述，来自当时曾参加过阿诺德家派对的法国绘本编辑阿瑟：

“阿诺德和他的妻子安妮塔都是我的朋友，也都是很棒的画家。他们过着你能够想象到的最世俗意义上的幸福生活——一个在布鲁克林的可爱房子，两个孩子，时常举办的派对和很多朋友。我在美国时，常到阿诺德家做客。有一次，派对上来了一个钢琴家。钢琴家请阿诺德唱一首歌，说‘我记得你上次唱过，很好听’。阿诺德上台唱了，但是实在太难听了，在场所有人都笑了。

一年以后，我再和他们见面时，阿诺德已经和安妮塔分开了。他和钢琴家在一起了。”

在绘本中，青蛙和蟾蜍是没有住在一起，却互相陪伴的好朋友。据说最初，阿诺德确实考虑过将青蛙和蟾蜍设置成异性，那样的话，读者也许会毫不犹豫认为他们是伴侣。“朋友”是个美好的词，少了束缚，包含了更多可能。

《青蛙和蟾蜍》内文图。

青蛙积极、乐观，蟾蜍则总是窝在自己的家里，悲观而易怒。在系列的第一本《青蛙和蟾蜍——好朋友》（Frog and Toad are Friends）中，青蛙和蟾蜍一起去游泳。像所有体面的绘本角色一样，特意换上了泳裤。游完泳后，蟾蜍拜托青蛙让岸边的动物们回避一下，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泳裤很可笑。

青蛙去和岸边的乌龟、蛇商量：“不好意思，能不能回避一下，因为蟾蜍不想被别人看到他穿泳裤的样子。”结果大家的反应都是：“哇哦，听起来很好玩，那我可得看一下。”来看热闹的小动物越聚越多，蟾蜍怒气冲冲地穿着泳裤从水中出来回了家。岸边的观众们大笑，青蛙也哈哈大笑。

阿诺德曾说，青蛙和蟾蜍是自己的一体两面。但读者不难意识到，他自我代入更多的是蟾蜍。青蛙是将他拽出水面、接受自我的朋友。在更多的故事中，他们以一种温柔的方式相爱，尽管每天发生的不过是最琐碎的日常。

蟾蜍每天坐在门廊前等信，但从来没收到过。青蛙有一天跑回家，给蟾蜍写了一封信，拜托蜗牛送去给蟾蜍。然后，青蛙开开心心地跑去蟾蜍家喊他起床，告诉他自己今早给蜗牛送了一封信。他们一起坐在门廊等啊等啊，到第四天，蜗牛终于把信送到。虽然蟾蜍早已经知道信的内容，青蛙写的是：亲爱的蟾蜍，我很高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在1976年出版的“青蛙与蟾蜍”系列第三本《青蛙和蟾蜍——快乐年年》（Frog and Toad All Year）中，凉爽的秋日，青蛙和蟾蜍在各自的家中醒来，发现院子中满是落叶。于是，他们都决定去对方的家里为朋友打扫落叶，给对方惊喜。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当他们努力地将对方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心满意足地走回自己家中后，一阵风刮来，摧毁了他们一整天的工作，使院子像早晨一样落叶满地。他们谁也不知道对方为自己做的事，也不知道自己为对方做的事毫无意义，但他们都感到很愉快。

爱或者友情，或许就是一种一心一意对对方好，并以善意看待对方言行的意愿。人总会在亲密关系中，探索发现更复杂多面的自我。

享有陪伴与亲密，就难以享有孤独。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得不在自由和依恋两种矛盾的感情中挣扎。2021年，日本举办纪念阿诺德的展览，命名为“Alone Together（孤独地待在一起）”。这个词来自1979年出版的“青蛙和蟾蜍”最终章，《青蛙和蟾蜍——快乐时光》（Days with Frog and Toad）。

蟾蜍去青蛙家看他，却只看见了门上贴着的纸条：亲爱的蟾蜍，我想自己待一会儿。蟾蜍四处寻找，发现青蛙正独自待在小岛上。蟾蜍想，青蛙一定是很难过。他回家，给青蛙做了三明治和冰茶，又跑到了湖边，恳求乌龟载他去到青蛙身边。害怕青蛙不想和自己做朋友的蟾蜍落到河里，三明治打湿了，冰茶也没了。

蟾蜍对青蛙说，我做了这些，只是希望你开心，希望你可以继续当我的朋友。青蛙却说，我一直很开心，我只是想自己待一会儿。

故事的最后，青蛙和蟾蜍一同坐在小岛上，吃了打湿的三明治，没有冰茶。“他们两个是亲密的好朋友，孤独地待在一起。”

《青蛙和蟾蜍——快乐时光》插图，1979。

他们没有住在一起，却陪伴一生。他们待在一起，又拥有孤独的自我。无论你在几岁时遇到《青蛙和蟾蜍》的故事，或许都会期待，一生中遇见一个这样的朋友。

讲睡前故事的幽默父亲

虽然自1974年起渐渐远离家庭，但是阿诺德·洛贝尔与安妮塔的友谊一直维系到了生命结束。在面向外界社会时，他们依然是亲密的家人和伴侣。阿诺德还与安妮塔合作了两本书，安妮塔绘图，阿诺德写作，《市场街》（On Market Street，1981）和《我花园里的玫瑰》（The Rose in My Garden，1984），前者还赢得了凯迪克荣誉奖。

《市场街》（On Market Street，1981）原版书封。

就在今年四月，苹果TV制作的《青蛙和蟾蜍》动画片开播。阿德里安和亚当是制片人。阿诺德喜欢看动画片——想想《库克拉、弗兰和奥利》，阿德里安和亚当小的时候，阿诺德也常带他们俩去看木偶剧演出。而现在，是阿德里安和亚当带着他们自己的小孩子，守在电视机前看《青蛙和蟾蜍》的故事。

《青蛙和蟾蜍》动画片海报。

阿诺德是个相当居家的人，从他绘本的画面中也能感受到——无论是独居的猫头鹰，还是老鼠、小猪、青蛙和蟾蜍，大家都住在精心布置的舒服的房子里。亚当和阿德里安小的时候，阿诺德经常给他们讲故事，逗他们开心，无论是睡前，或是开着车长途旅行时——就像他在绘本中描绘的，给孩子们讲睡前故事的温柔的老鼠父亲。

《老鼠故事集》（Mouse Tales），1978。

七只小老鼠钻进被窝睡觉前，请求老鼠爸爸给他们再讲一个故事。而爱讲故事的老鼠爸爸一口气讲了七个——每只小老鼠一个。老鼠爸爸讲的故事可谓有些无厘头，譬如一只开着车想去看望妈妈的小老鼠，车坏了换自行车，再换溜冰鞋，换靴子，换球鞋，最后整个儿脚都坏了，在路边看见一个卖脚的人，于是买了一双新的脚，就这样终于见到了妈妈，妈妈夸新的脚真好看。七个故事讲完后，所有小老鼠都睡着了。

在家里讲睡前故事，读者只有自己的孩子，出版绘本却是给许多的孩子讲睡前故事。“幽默”是阿诺德坚持的与所有孩子打交道的方式。他讨厌有教育意义的绘本。

“绘本作家不是老师。老师的目的是要教孩子点儿什么。他们努力有趣，只是想吸引孩子注意，好让他们听他讲的知识。而我不是，我只是希望他们开心。任何人看见刚出生的小孩子，第一反应都是扮鬼脸，逗他开心，不是吗？这就是我接近孩子的方式，通过幽默，让他开心。”

当阿诺德和全世界的小孩子们打交道时，他更像是《大象伯伯》（Uncle Elephant）中那位温柔的大象伯伯。是每个童年时经历过孤独无助的孩子都渴望过的、给自己带来温暖和快乐的大象伯伯。

《大象伯伯》（Uncle Elephant），1981。

爸爸妈妈出海远航，只留小象在家。船遇到风暴，爸爸妈妈回不来。大象伯伯出现了，带着小象乘火车远行……火车上，他们一同数车窗外的房屋和田野，数吃掉的花生壳。他们对灯神许愿，想要飞机，想要夹克，想要冰激凌。直到灯里钻出小小的蜘蛛，说，我就住在这里面，我许愿，这盏灯不要再这么烫了。大象伯伯熄了灯，满足了一只小蜘蛛的愿望。

他们在大象伯伯的花园散步，听大象伯伯讲故事，弹琴唱歌。当小象不知不觉忘记了悲伤时，他接到了爸爸妈妈平安归来的消息。在送小象回家的火车上，大象伯伯仍然在数，小象问他在数什么，大象伯伯说，他在数那些他们一同度过的日子。

《大象伯伯》也是阿诺德为数不多地使用第一人称讲述的故事，“我”是那头孤单的小象。他用自己写作的故事给童年时的自己一个拥抱，或许这也是作为成年人童书写作者的幸福之一，在这同时，他抚慰了更多孤单的心。

撰文／李茵豆

编辑／王铭博

校对／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