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民间故事：墨斗

墨斗

记不清是谁给我讲了这个故事，也说不准故事发生在哪个朝代，甚至连春夏秋冬都弄混了。原本就是大人给孩子讲故事，在本地叫做“拉呱”，为了方便记述，我为其取名为“墨斗”。

东安县位于东蒙山区，县城治所不是很大，设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每座城门上面都建有箭楼，主要是防御“马子”的侵扰。

小城东西北三面环山，只有南面是一块一望无垠的平地，玉带般的金水河自北向南在城东绕城流过。清晨，迎着初升的朝阳，远远地望过去，霞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宛如数以万计的宝石散落其中，浮光跃金，璀璨夺目。城内有四条大街，南关街、北关街横亘在南北两端，东关街、阳东街自北向南将这两条街串成一串。

作为小城的主要交通干道，东关街两侧鳞次栉比的排列着大大小小的门脸和铺面，经营成衣、绸缎、布匹、杂货、油漆、木工、药铺、酱园、皮货、印务、银行、车行、鞋铺、茶炉、饭馆、邮局，食品等字号牌匾、幌子，五颜六色，形状各异，错落有致，互不遮挡，街道两侧象悬挂了万国旗似的，轻风吹过，飒飒作响。

老李家的旋饼、老杨家的火烧、老马的油茶、老张家的馆子、同兴永的绸缎、广盛号、茂盛号、同德堂药铺等店铺，是小城的人常常光顾的去处，即使是不买东西，过段时间也要去走一遭。它们是小城衣食住行时尚元素的代表。老高家的铁匠炉虽然地处偏僻，但是“叮叮当当”的敲击锤炼锻打的声音，还是引来许多无所事事的人围观。老高的大孙子非常卖力地拉着那个大风匣，发出“呼哒、呼哒”有节奏的声响，炉膛内烈焰腾腾，周围的人在五步以外都能感到逼人的热气扑面而来。

位于万通巷子和东关街交汇十字路口西北角的地方是一家名为“同德成”的杂货铺，号称百货全。临街五间房子的铺面三件朝东，两间朝南。三个伙计，一个掌柜，还有一个账房先生戴着一副老花镜，写写画画，不时拨弄几下那架花梨木的算盘，发出“噼里啪啦”清脆的响声。

有两个伙计店里店外巡视，另一个手拿鸡毛掸子小心翼翼的掸去货架及货物上面的灰尘。掌柜不动声色的坐在角落里漫不经心的喝茶抽烟，惬意十足吐着烟圈。

此时，一个中年汉子走进店里，身上背着褡裢，脚上穿一双蹬倒山的粗布鞋，鞋底上粘的黄泥还没有掉干净。浓郁的眉毛下面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一直在滴溜溜扫描货架和地上陈列的物品，以及室内的几个人。小伙计走上前去搭话，他也未有作声，而是表情怪异地凑近其中的一个伙计，扯了一下袖子，来到店铺的一侧，小声的问道：“咱店里可有墨斗卖？”

“墨斗？”小伙计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人，摇了摇头回道：“没有。”

“真没有？你再看看。”中年汉子满怀期望的再进一步确认。

“真没有！”小伙计也干脆的答复。

“这么大个铺子，竟然没有墨斗，可惜了，唉......”中年汉子喃喃自语，叹息一声出门而去。

太阳依然从东边升起来，西边落下去，东关街两侧的铺面照例是卸门板，上门板。日子一天天的过，生意也还是一天天的照样做。

大约过去了两个集空的时间。一天早上，“同德成”杂货铺的铺面刚开门迎客，就见一年轻后生急匆匆的冲进铺子里，一把抓住掌柜的手，语无伦次的说：“墨斗，我要墨斗！”

见到这种情况，掌柜的也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一边安抚这位年轻后生，一边把手从后生的手里挣脱出来，不急不忙的询问道：“要墨斗做什么？”

此时这位年轻后生手也松开了，尴尬地来回搓着手，对掌柜“嘿嘿”地笑了笑，答道：“划线、打桩、垒墙、盖屋，上梁，都用的着”。

掌柜的听罢，对年轻后生说，他们家铺子里没有墨斗卖，让他到别的铺子里再打听打听。这时，掌柜的才注意到，店门外有两三张陌生的面孔一直在朝铺子里张望。

听了掌柜的话，这位年轻后生索性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不走啦。

看到这种情况，掌柜指挥伙计把他拉到一边，以免影响到正常的生意。站在外边的三个人业已来到近前，指责掌柜店大欺客。掌柜也怕引起误会，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描述了一番。

坐在门槛上的后生依然不依不饶，大声的嚷着“没有墨斗卖，我就不走，连个墨斗都买不来，回去俺爹也会数落我。我没有脸活人啦！”，说罢低声抽咽起来。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人们开始同情小伙遭遇。这时，其中一位陌生脸孔说道：“这位小兄弟真够难为的，七尺的汉子因为买不到小小的墨斗，大庭广众之下掉眼泪，唉，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呀！”，稍作停顿，陌生脸孔环顾了四周，继续说“掌柜的也有不是，连个墨斗都没有，你叫什么百货全呀，是吧，我看掌柜家门楣上的这块牌子该摘了去了。”

“对，是得摘了去，名不副实，欺骗顾客”，大家纷纷起哄，拍手跺脚喧嚣不止，甚至有人企图上前去摘那块招牌，掌柜和伙计们竭尽全力阻拦着才未得逞。

刚开门还没做生意，就遇到这么一档子事，掌柜的心里窝火，象吞了一只死苍蝇似的，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别别扭扭。

接下来的日子里，偶尔有人登门询问店里是否卖墨斗的事情。

掌柜的也嘱咐伙计，留心墨斗货源。

开铺子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潍县、青岛、济南等大地方也去过多次，从未听说，哪里有墨斗要卖。

麦收刚过，新麦磨成的面，做成饺子，馍馍，家家祭祖敬天。东关街上不时飘来缕缕新麦面的清香，老李家蒸的馍馍出笼了。

天气越来越热，店铺后边院子里枣树上的蝉“知了、知了”不停的聒噪着。杂货铺的三个伙计闲来无事，看着店铺外墙角上的一只蜘蛛在悠闲地织网，等待送上门的蚊虫自投罗网。

这是客人上门了。只见高铁匠家的大孙子搀扶着一位眉清目秀，看上去敦厚质朴的老者来到铺子里，介绍给铺子里的掌柜。

老者自称是高铁匠家的亲戚，是铁匠孙子的舅老爷，姓刘，家住县城西南乡埠前村，家里有几亩薄田，儿子们也都上进，大儿子在家里管家，还开了一个木匠铺子，小儿子在衙门里当班头。

听了老者的介绍，联想到县衙里还真有一位姓刘的捕快，加上高铁匠家这一层关系，掌柜的也未多想，请老者落座，上茶。

老者站立拱手抱拳，一揖到底，把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大儿子的木匠铺里收了三四十位学生，个个学什么成什么，做什么像什么，眼看着就要出师了，打算送他们一人一个礼物。送什么好呢，思来想去，当木匠用的最多的家什那就数墨斗了，于是，来城里淘换。高铁匠家是他的老亲戚，说了“同德成”百货全杂货铺的不少好话。这不，就慕名而来了，请掌柜的成全此事。

了解了老者的来意，掌柜的喜出望外，刚开市天上就掉下这么一单大生意，掌柜的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不知道老先生需要多少墨斗？我们好备货。”掌柜的问。

“学生年年都有，今年就先要50个吧。”老者说完，抬起眼皮，狡黠的瞄了掌柜一眼。

“价钱怎么算？”掌柜的又问。

“请掌柜的出价吧。”老者爽快地应道。

“20文？”

“10文。”

“18文？”

“12文。”

“16文？”

“12文。”

经过几次三番的讨价还价，最后，双方约定每个墨斗14文。

老者先付定金200文，约定交货日期不逾今年九月十五日，逾期卖家按每支模都1文钱支付罚金。掌柜思忖，两个多月的时间，找到货源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于是，击掌成交。

接下来的时间是，掌柜的派出伙计四处打出打听货源，自己也三次上潍县、青州，两次去济南府，都没有结果。眼见得过了八月十五中秋节，距离交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50只墨斗的货依然没有着落，掌柜的着急上火，牙疼睡不稳觉，眼圈发黑，嘴唇上都跳起了燎泡，整日价闷闷不乐，伙计们稍有小错，就大发雷霆。三个小伙计整日里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了掌柜的霉头，自找不自在。

九月初一，晌午，日头挂在人的头顶上，暖烘烘的阳光洒在眼前的大地上，给人以阳春三月的感觉。掌柜的在柜内踱步，左手托着肿胀的腮帮子，因疼痛的缘故，嘴里不住地发出“嘶嘶”的声音。

店门外闪进来一位跛腿人，操一口外地口音，说话时带有浓浓的鼻音，背上的褡裢里鼓鼓囊囊的装了些东西。

“哎，这里谁说了算那？”跛腿人笑呵呵的问道；

“客官，你要买东西可以找伙计给你拿。”掌柜的答道。

跛腿人上下打量了掌柜的两眼，然后说道：“这么说，您家是本店的掌柜的了，那正好，我有件事情想和您商量。”

“奥，什么事，说说看。”掌柜的“嗯”了一声说道。

“听说掌柜的正在寻找墨斗的货源，今天我毛遂自荐登门给掌柜的送货来了”，说罢，他解下背上的褡裢，从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三个墨斗，摆在掌柜的面前。“您上眼，看看我们家的墨斗，你看着做工和雕工，没有一家能比得上”，跛腿人巧舌如簧的给掌柜的比划着。

正应了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有一句，“你正要打盹，有人就给送来了枕头”。掌柜的顿时大喜过望，牙疼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掌柜的蹲下身来，拿起地上的墨斗，仔细端详起来。

“老客是哪里人，你这墨斗多少钱一个？我可要的多。”掌柜的回过头问跛腿人。

“我是济宁府人氏，墨斗12文钱一个，要的多那的看多多少，量越多价钱越便宜。”跛腿人眉毛向上一挑，朗声答道。

“怎么算？”掌柜的看着跛腿人疑惑地问道。

只见跛腿人掰着手指，慢慢算给掌柜的听：“50个以内每个12文，100个以内每个11文，100个以上每个10文，如果超过250个，每个就按8文钱来算。”

看着跛腿人还要继续往下说。掌柜的打断他的话，急切地说道：“你也不要12文、11文了，我先要100个，就按每个10文算账，明天上午就送货，行不行，给个痛快话。”

听了掌柜的话，跛腿人脸上流露出无奈和不舍，嗫嚅地说道：“那、那，10文就10文，我们之间约个君子协定，贵商铺以后只能由我们家供货，可行？”

掌柜的认定跛腿人说话干脆，办事利落，于是慨然允诺。

掌柜的收到100个墨斗，跛腿人取走了1000文大钱。

墨斗的问题终于得到圆满解决，九月十五按期交货不成问题，掌柜的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九月十五这天，掌柜的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那位老者上门取货，直到张灯时分，才吩咐伙计上门板打烊。然后是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一直等的大雪纷飞，新年来到，也没有人登门取货。

掌柜的来到高家铁匠炉，想找老高家的孙子了解一下情况。一问才知，老高家的孙子头年秋里就跟着一伙人在外边瞎逛，胡打狗干。高老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挥动铁锤愤怒地敲打着铁砧，叮当作响。

“打了一辈子雁，被雁啄瞎了眼”，“同德成”杂货铺掌柜的知道被人耍了。

那100个墨斗躺在仓库一角的旮旯里，就像掌柜身上的100块伤疤，不用看，只是想一想，就感到撕心裂肺地痛。

备注：文中人物姓名、所在村庄，均系作者杜撰，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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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点号 鹤鸣九皋.刘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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