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妖

绿，太动荡

狷狂如挣扎的命，娴静时

又如西街处子

花枝青门，人唤她袖儿

拐豆腐的多看她两眼，尖下巴昂起

明亮的事物都黯淡下来

仍是不容于世的孽障，野色

破庙潦草，赶考的，为寇的，做官的

供她于画堂，扇面，抓紧

又松开

她比这尘世老，孤独

暴虐时存毁灭之心

有什么比把经历过的痛苦再经历更痛苦

可她爱

拼了地爱

明知道什么都是灰尘还是爱

不顾一切

◆商陆

你俯身过来，我就病了

诸神听令：从今往后我就要作死

作怪。眼泪是止不住的

给我鲜牛奶和阿司匹林续命

给我开花的日式小旅馆

粉红系。我裸着肩膀

坐在藤椅里，花瓣上

咬你的手套

◆个人简介

学过画，教过书，乐痴，路盲，笨蛋

被男人骗过，让小贩坑着。喜欢窄巷，花瓣

怕海，怕地图，怕没好吃的

我快乐，年轻

我的身体比诗好看

◆小晏

花道和蹄印

流风回雪里的闲门小户

哭时用袍子掩面：那么无助和好看

你怕失了宋朝的体面

鲜草养肥马的时节，你攻艳科，弄小词

拽过身畔的丫环就亲，管它情愿不情愿

文章太守什么的，是你父亲的事

薄幸的人和薄凉的事，是久远的事

你抱着暖炉

用桃叶和柳丝编小妾

搅乱你的心思，揉烂你的肠子

让你难受与好受。这些可爱的女孩子

怎么才能给她穿上衣服啊

◆兰花记

土匪都优雅的要死

这个年代。我想让人把我抢走

绑起来示爱

可他谨慎

乖

他穿着袍子回来

刚做完发式。沿街都是勾搭的狐狸

荷花大得吓人，青鸟多得离谱

我的先生

灌不醉你我就灌醉我自己

没有情敌就假想

◆千门淡月

芍药是要美人腰窝上下来的才好看

旧栏角里一躺：救我啊。啊。

有人扛了雪白的腿，有人解开鲜艳的魄

有人咽了口唾沫。人间都是怡人的风

怀里都是害人的精。世上的快乐

不过是吃肉喝酒，世上的男人

不过是大晏与小晏。亲爱的，爱亲的

我要你把我当女儿养一遍，哄一遍

你说死去的人不许复活。千门淡月。你说

长着鳞片和丛毛的美男子

白天就变作丑妇，一会哭，一会笑

一会撵只芦花鸡“呜呼，呜呼”

◆萨贺芬

有人说她是疯子。疯子怎么了

疯子是这世间唯一不碎裂的部分

她是一个女人，有着顽固的可爱

在还那么落后和贫穷的法国小镇

她白天做女仆，晚上是画家

白天被粗俗的杂役主宰，晚上主宰全世界

那些毛毛虫，游动的鱼，飞速聚集又散开的眼睛

有时被光线提亮，有时钻心的痒痒

有时像个厚厚的蒲草垫:我来这个世界只是为了看看花草

然后在阳光里，春风中，睡一觉

◆青梅细雨枝

比如甜豌豆，鲜豇豆，嫩毛豆

集市上见不了几日，就没了

四季常青的菜都吃腻的，像老妻

温暖无害，但男人大多喜欢有害的东西

烟，酒，权，利，妖，鬼

即使献出所有的家当和血水

那歪着的小腰绿眉还嚷嚷，给我啊，给我啊

在庾信的邻舍家，就遇到了一只

我把她领回家。睡觉时有细鼾。左乳有痣

我搂着她像搂着覆了白冰的白腊梅

◆如花初胎

对窝上挂着甜柠檬

粉墙里画个小团龙，我无聊

无力，无人疼。哼哼歪

吭吭燕，毛猪抱个石头碗

大枝小枝啼莺儿，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

我都在恋爱，除了恋爱

我没有别的生存技能

钱是商家的命，儿子是农民的命

我是你的命

该如何才能让你更想我，亲爱的

木得法子时，月到门沿

◆兰若寺

谁能看清谁的脸

那些浮动的。鲜艳的。是女人

就有索魂绳，夺命散

是女人就能起死回生

邮亭。花庭。打扮的很好看的样子

遇上的火夫，白天叫她妹妹

夜晚喊她姐姐。街灯下结着蘸雨珠的虫网

她生前一定没有害过人

有个石榴院。在长昼里

采白蘋

◆和你玩

一生的遭遇，温暖而绝望

租来的房子，买来的盒饭

寇菜公为我湿了褥布衫

梁柳恽知我如花初胎

世上的人有三分的寒，短墙的鬼有七分的馋

可你有十分的好，十分的坏

十分的让人为难。绿豆兰挨着芝麻籽

小阁镇连着鹧鸪村

你喜欢我咬过甜橙的嘴巴

喜欢听我哭哭啼啼作冷眼观

先生，花缭乱，人好看

欠的钱可不可以不要

◆写给朱竹老先生

亲爱的竹子，一想到你又熬过一个春秋

心里欢喜;一想到你又要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生病，心疼。你的晚景就是我的晚景

你把人生最残酷的一面，提前给我看

但我觉得没有什么可让我为你垂泪的

能把一生的罪一一遭遇和领受，是福分

我喜欢你白发里那颗孩童的心

喜欢你叫我雪儿，喜欢你写诗

喜欢你说起波西米亚挂毯和那时的事

那时

西风白水，民国里的大学教师

不教国文，教西方哲学。客厅的茶几

放着大仲马的著作，太太搽小上海牌的雪花膏

用的钱是铜板银元，养的花叫兰

◆干物女

拐进胡同的，是漂亮的枝杈

美丽的身体，都有很多方向

快活不再源于男人

花树下，啃个苹果

洗块布

春天是令人恍忽的事

光和众多的光在一起

◆大侠原形

满大街的坏人恃强凌弱

我跑去求救

他说：要我救你，就得跟我一生一世

趁人之危非英雄，不干。他飘然而去

恨死了，古书上不是这样写的嘛

疼呐，哎哟哎哟的，他不理

哭吧，眼泪都冒泡了，他不理

我说好几天没吃肉了，他不理

到现在他都没有碰我

我有点着急

◆恶意

断不能再喝，我怕醉了

会忍不住。推门就是好月亮

风吹着甜菜吹着茴香

我的兄弟们个个身怀绝技

押解流云

按下鱼头

漫山遍野的果子

不给它一个鸟雀

◆表白

肩头痒痒

死了。香皂浸湿

海绵揉搓，花洒冲洗

小小的肉骨

需要撕咬，摁倒

需要好心人的调教

要我做多少，才能明白

他一直佯装走神儿

◆妮子本相

被人爱着，我有害

害人的害，迫害的害

你不知道我有多坏

就不知道这有多好

我有时候是个肉胎，有时候是具枯骨

有时候压着呻吟，有时候趴着痛哭

有时候把裙子拉到最低

小毛球，小蝌蚪，小草铃

就都来咬我

◆四个逃兵

军队把他们扔給敌人

这些被强行征来的兵

一个农夫，一个木匠，一个酒徒，一个十九岁的男孩

男孩最先中弹，他死的时候哭得像个女孩

木匠很勇敢，他说，让我站着撒泡尿，就随你们处置 ，还没撒完就被突突了

最怂的是酒徒，他胆小如鼠

掏出白色的内裤哭喊着

我不是法国人，我是科西嘉人

绕了我吧，绕了我吧

战争的残酷，是会让对手都留下泪来

许多人心软了，但他还是被打死了

有五个儿女的农夫死的最从容

他闭眼的时候说：玛蒂尔德妻 ，处决后

我就可以回家了

◆四月

只有稻谷配得上一个王字：

普天之下，都是我的子民

除此之外

我不服任何人

不跪任何神

不能被生活逼死

还能被什么逼死

二月扎根破土

三月抱团生抱团哭

四月是我的好日子

撞头的墙越来越硬

恨我的人越来越恨

◆午后

黄树谷寂寞的发疯

慢待他，疏远他

摇落他家扁豆花！溜出后院

就回到了大厦

办公室静的很

细料白瓷钟，养的大叶眉

风来颤颤，风去颤颤

领导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隔着一扇门，我们暂时

相安无事

◆在人间

扁豆温良

麻雀摘了眼睛

老蛇们，在她身上爬来爬去

秋风赶着小轱辘车

往荷叶上送

那里蹲满抽烟的人

愁苦的人

万物都在准备归去

而我一定会死于忧伤

知道吗，想你最深时

我就疯狂和别人上床

诗作者简介：薄小凉，女，居安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