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眼高于顶;婚姻难成,急煞老父。领导殷勤做媒,新娘拒不同房。威逼利诱,签订约法三章;忍气吞声,掩护奸夫淫妇。饱受欺凌,反戈一击。履包改头换面,夫妻破镜难圆。为真爱自请处分,顾大义重订约法! 天作之合 黄跃进的名字颇具时代色彩。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刺破了小山村黄庄村宁静的晨曦,猪倌黄老昌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黄老昌大喜:儿子的啼哭声如此响亮,也应该为儿子起个响亮的名字才是。 大字不识一个的黄老昌在院子里兜了一圈又一圈,恰在这时,村口的大喇叭开始广播,一句一个“大跃进”不绝于耳——时值全国城乡开展“赶英超美”的大跃进运动,轰轰烈烈。黄老昌的灵感来了:儿子就叫“跃进”得了,以后定然会与众不同! 还别说,黄跃进还真有点儿与众不同。他虽然五岁丧母,由黄老昌一手磕磕绊绊拉扯大,却极聪明,小学毕业时以黄庄小学第一名的成绩考取回龙镇中学,随后又以镇中学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古黄县师范学校,顿时轰动了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村里终于出了一个吃国家商品粮的人了! 三年后,黄跃进师范毕业,依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分配原则,回到了黄庄小学任教语文。此时年方二十的黄跃进眉目端正,棱角分明的国字脸英气逼人,身姿挺拔,举止温文尔雅,成了周边五里三村姑娘们理想的对象,来黄家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把黄老昌喜得找不着北。 没想到黄跃进对这些相貌和家庭条件都相当不错的农村姑娘连见一面的兴趣都没有。三年的师范生活使他眼界大开,深深感受到城市和农村之间从物质到精神的巨大差异,他羡慕那些双飞双栖的双职工家庭——夫妻俩白天在优雅洁净的环境中共同工作,晚上则携手花前月下,徜徉影院歌厅,恩恩爱爱,卿卿我我,多么浪漫,多么有情调!他下定决心要找个有正式工作、与自己有共同语言的妻子,否则宁可独身! 然而,黄庄小学地处偏僻,位于鸟不拉屎的三省四县交界,上哪儿找这种姑娘? 这样一拖就是七八年,他的婚事仍八字没有一撇。黄老昌苦劝儿子道:“进儿,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爹也知道你心高气傲,可这婚事也要讲个门当户对。咱黄家代代生活在黄庄,根就扎在这几百亩的山洼地上,高枝咱攀不上。依爹说,你找个庄户人家的好姑娘,生儿育女!以后你教你的学,爹的养猪场也能多个好帮手……” 黄跃进上下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怕是插钢钎也难撬开一条缝,分明是铁了心执拗到底!儿子大了不由爷,急得黄老昌一嘴燎泡! “山重水复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黄老昌对儿子的婚事几乎绝望的当口儿,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这年暑假开学后没几天,回龙镇教育办公室一行人破天荒地在主任华炳开的带领下,浩浩荡荡来到黄庄小学检查工作。年方四十、显得精明干练的华炳开在老校长作陪下,亲自进课堂听了黄跃进一节课。黄跃进如临大敌,一边讲课一边偷觑台下的华主任,观察他的反应,唯恐有所疏漏。他发现华炳开对自己讲课的内容和过程并不太感兴趣,而是时而抬头往上打量自己,时而同老校长低头耳语,令人莫名其妙。 第二天一大早,教办室的通讯干事风风火火地骑着摩托车来到黄庄小学,特地通知黄跃进马上到教办室去一趟,华主任要找他谈话! 黄跃进以为昨天自己讲课出了差错,忐忑不安地跟随通讯干事来到了华炳开的办公室。华炳开宽敞的办公室里摆放着大班台、旋转椅、真皮沙发、钢化玻璃茶几等等,布置得很是气派,更让他平添敬畏之感。华炳开正在会议室开会,他只好坐下等待。 终于,华炳开推门进来了,笑眯眯地同黄跃进打过招呼,亲自倒了两杯喷香的茉莉花茶,递给黄跃进一杯。黄跃进有点儿激动,两手一抖,茶水洒了一手。华炳开神秘地一笑,道:“小黄,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叫个人,你们俩好好谈一谈,谈工作,谈生活都可以。别拘束啊!”说完就出了门。 没多大会儿,有一个人推门进来,黄跃进抬头一看,居然是教办室的现金会计吕红杏! 吕红杏二十七八岁,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面容俏丽,堪称回龙镇的“一枝花”,黄跃进只在召开全镇教师大会、吕红杏娉婷袅娜地来到台上为讲话的领导们续茶水时,对她“惊鸿一瞥”过!吕红杏言语流利,酒量也行,教办室乃至镇政府每遇招待及迎来送往之事,总喜欢把她叫到酒宴上撑场面,领导们无不对她青睐有加,各中小学的校长遇事也要让她三分呢。 黄跃进连忙站起来,为吕红杏让座。吕红杏瞥了他一眼,径自坐到了华炳开的大班台后的转椅上,端起华炳开未喝的那杯茶,抿了一口道:“你是黄跃进?” “是、是,我就是。” “华主任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华主任让我在这儿等一个人,好好谈谈……” “你要等的人就是我。”吕红杏茶杯一放道。黄跃进一怔:吕红杏分管各中小学的现金账目,但自己并不是黄庄小学的会计,有什么好谈的? 吕红杏脸微微一红,着实打量了黄跃进两眼,瞅得他赶紧低下了头,等着她再发问。谁知吕红杏反而不再言语了,也不再理睬他,只“哗哗啦啦”地翻阅着大班台上那摞文件,翻了半天,最后竟一言不发地走了,只留下一股淡淡的女人香,让黄跃进陶醉。 正当黄跃进局促不安地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时,华炳开又推门进来了,依旧笑眯眯地问他道:“黄老师,你同吕会计谈得怎么样?” “还……还好。” “你对吕红杏同志有什么意见没有?” “没意见,哪会有什么意见呢?”黄跃进一头雾水——这话问得煞是古怪! 华炳开一拍巴掌,说:“那么,你和吕红杏同志的婚事就这么定了!刚才我问过了,她也表示对你没意见。” 黄跃进蒙了:原来自己刚才和吕红杏“好好谈谈”,居然是相亲,而且是华主任亲自做的月老!一时间,他的脑袋醉酒似的变得晕晕乎乎的,但残存的理智使他犹有疑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高在上的大美人吕红杏真的看中了自己?他结结巴巴地道:“华主任,我、我……吕红杏她、她……” 华炳开自然看出了黄跃进的疑惑,一本正经地道:“小黄啊,实不相瞒,如同你的婚姻是黄庄小学的‘老大难问题一样,吕红杏同志的婚姻也是我们教办室的‘老大难问题!昨天去你们学校检查工作时,听了你们老校长介绍你的情况,我发现你和吕红杏同志这两个‘老大难其实有个共同点,都是高不成低不就!当时我心中一动,突发奇想——若是帮你俩牵一回线,兴许有戏呢!昨天我回来后对吕红杏同志这么一说,你猜怎么着?她挺爽快地答应了同你见面,而今天你俩这么一谈,还真成了!吕红杏同志说你相貌不错,两人年龄也相当,对你印象很不错。依我看呐,你们这就叫性格互补,天作之合啊!希望你们以后在工作上互相支持,生活上互相关心,比翼双飞……” 一番话说得黄跃进疑虑全消,幸福得犹如一跤跌倒在云端里,浑身都酥软了,华炳开往下又说了什么,他都听不太清了,只知道一个劲地点头:“华主任,我、我听您的……” 时近正午,华炳开又在教办室小食堂为黄跃进和吕红杏张罗了一桌酒席,教办室的七八个工作人员全来就座,举杯祝贺两人的订亲之喜。吕红杏落落大方,来者不拒,每杯必干。黄跃进虽也喝得红头涨脸,却隐约感到那几个人笑模笑样的眼神里掩藏着另一层内容。不过,喜晕了头的他并没有多想…… 洞房花烛 在华炳开这个热心而周到的月老一手操持下,黄跃进和吕红杏的婚事进展得极为顺利。黄老昌一见容貌出众的a红杏便喜出望外,暗叹儿子“守得云开见月明”!而吕红杏的父亲吕忠连是邻镇一所乡中学的教师,对黄跃进这个同行也是大为满意,双方可谓皆大欢喜。鉴于两人都老大不小了,又是华炳开当场拍板:择日不如撞日,两个月后的元旦节就是两人的大喜日子! 到了元旦,黄老昌倾其家底为儿子的婚礼大操大办,重金请来全县最有名的两家喇叭班子,轮番对着吹,一曲高过一曲,引得周边村民们争相来听响,都说这个婚礼好“响亮”! 黄跃进读师范时的同学们都来喝喜酒,见到敬酒的新娘子都羡慕不已:他们大多娶了村姑,其中虽有个别的同学娶了有工作的女子为妻,但容貌丑陋,羞于示人!黄跃进不由得脸泛荣光。 夜深人静,喝喜酒的人们陆续散去,黄跃进一脚踏进洞房,只见一身大红吉服的新娘子正坐在床沿上。见黄跃进进来,吕红杏略一回头,连忙手一抖揩去腮边的两行清泪。沉浸在“抱得美人归”喜悦里的黄跃进不曾留意到这一细节,他满脑子都在想着该怎样度过自己的洞房花烛夜! 自两人订亲之后,他曾好几次到镇教办室找吕红杏约会,希望两人真正“好好谈谈”——毕竟上次两人在华炳开的办公室里什么都没有“谈”!他不知多少次地幻想着两人手拉着手倾诉甜蜜蜜的悄悄话,拥抱在一起,柔情似水地亲吻在一起……但吕红杏每次都以工作太忙推托了。只要黄跃进在吕红杏的宿舍里稍停留一会儿,华炳开总要派人来喊吕红杏去会账。他只好把这些美好的期望寄托在婚后,如今这些美好的期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怎不叫他激动万分? 黄跃进平静了一下心绪,挨近吕红杏正要去拉她的手,这时,门帘一掀,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嬉笑着拥进来,为首的是西邻二牛嫂,手擎一盏明亮的、贴着大红囍字的玻璃罩子灯——原来她们是为洞房里的新人“送灯”并借机闹新房来了。 二牛嫂举起罩子灯往新娘子脸上一照,脆生生地唱道:“掀开门帘黑咕咚,我给新人来送灯。金灯配银灯,瓦房对楼棚;方桌配座椅,白面小姐对书生!” 一个小姑娘逗趣地走到新娘子面前,嘻嘻一笑道:“俺看看白面小姐白不白?” 新娘子“扑哧”一笑,仰起脸道:“看看吧,你们都看看我是不是白面小姐?”这下大出众人的意料:洞房花烛夜,新娘子越娇羞,人们逗得越觉有趣,也就越来越热闹,没想到这个有文化的新娘子毫不害羞!众人一时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二牛嫂见状,索性决定唱点儿“荤”的,定要让新娘子害羞低头!她将喜灯往床前的写字台上一放,拉腔拖调地唱道:“我将银灯桌上放,光明照着罗帏帐。等到洞房闹过了,罗帏帐里卧鸳鸯。金鸳鸯、银鸳鸯,两个鸳鸯唠话长。说着说着亲起了嘴,都觉对方嘴真香。亲过嘴,脱衣裳,咯吱咯吱咯咯叽。光听大床不停响,两人搞的啥名堂?哈哈哈……”唱着唱着,她自己也笑得弯腰捂嘴了。 新娘子也是哈哈笑,站起来道:“你这嫂子,快回家和你男人搞名堂去!”说着就把二牛嫂往外推。众人暗叹新娘子到底是来自镇上见过场面的人,锐气顿失,缩手缩脚地跟着退出了门。二牛嫂第一次败走“洞房阵”,岂肯甘心,牛眼一瞪道:“大妹子你等着,今夜定叫跃进大兄弟好好收拾你!”说完,一把扯起黄跃进拖到门后暗影里,交代道,“大兄弟,今夜就看你的了——你可要勇猛啊!知道啥是咱村的‘勇猛不?” 黄跃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勇猛”是黄庄村成年男女之间口耳相传的一句暗語,凡村里新婚男女洞房花烛之夜,若是新郎将新娘子弄得声唤不绝,听洞房的人第二天便会大夸新郎“勇猛”,否则就要讥笑新郎是个“怂包”。二牛嫂又道:“大兄弟记住,劈柴煮肉要猛火!今夜你把她弄好了,她就会死心塌地地服侍你一辈子!”说完,将门从外面关了,笑着跑了。 二牛嫂的一番话煽动得黄跃进心中情潮泛滥,欲火腾起!他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吕红杏的身边,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急不可待地往怀里拉。吕红杏早有所料,温热柔软的小手按住他的手背,双唇吐气如兰,在他耳边嗔怪道:“猴急个啥?是你锅里的菜,到不了别人的碗里!” 吕红杏顺手脱去黄跃进的外套,为他揩了揩额头上的热汗,又整了整他的领口道:“亏你还是个师范生呢!虽说洞房花烛夜,咱们也要文明些,不能像村里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那样粗鲁,对不对?”又对窗外影影绰绰的人影一努嘴,“你瞧,外面听墙脚看热闹的人好多呢!我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希望你能尊重我,别做我不喜欢也难以接受的事!”随后嘴边挑起一个温柔的微笑,“咱们……咱们来日方长呢!” 一番话说得黄跃进倒有点儿自惭形秽了。吕红杏飞快地脱去外罩红袄,将一只枕头撂向对面床头,又抽出一条被子和衣钻进去,并迅速卷了个紧紧的被筒,不一会儿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黄跃进明白其意,呆怔半天叹口气,便在另一头也和衣躺下,却是一夜未眠…… 只说外面“听洞房”的人苦蹲一宿,却没有听到房内一丝动静,好不失望,但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有人讥笑黄跃进是个不勇猛的怂包,而是众口一词连叹两个文化人太“文明”了——他们只隐约听到了新娘子说的“要文明”那句话! 约法三章 第二天早饭罢,吕红杏饭碗一丢,便催着要搬家。 “搬家?往哪儿搬?”黄家父子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搬到镇中心小学去——镇中心小学已经为我们在生活区收拾好了一处房子当宿舍。”吕红杏说着,从兜里掏出一纸盖着镇教育办公室鲜红印章的调令,递给了黄跃进。黄跃进接过一看,调令上面写着自己元旦节后调往镇中心小学工作,而且被提拔为学校的教导主任!不用说,这是吕红杏为自己爭取来的职位,这下也顺便解决了夫妻两地分居的难题,想得真周到—娶个有能耐的美娇娘又调职还升官,真是好事连连!黄跃进又激动起来。 黄老昌听明白原委,连忙要去喊隔壁的二牛,让二牛开上他的“小金牛”货卡往镇中心小学拉家具。吕红杏手摆得似风吹荷叶,道:“宿舍里家具齐全,华主任已经为我们全准备好了,咱们住进去即可。” 黄老昌父子大惑不解,吕红杏却麻利地收拾好了。 当下黄跃进骑着新买的摩托车,驮着吕红杏和老爹收拾的几包杂粮土特产,来到了镇中心小学生活区,只见在生活区最东首、紧挨着教办室外墙的隔壁,刚收拾了一处小院。小院内有两间堂屋,东侧还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厨房,院门和房门上都贴着大红囍字和新婚对联,一派喜气洋洋,屋内家具齐全,布置一新。吕红杏让黄跃进去街上买了盘挂鞭挑在门檐下燃放,“噼里啪啦”声中便算入住了新房。 两人开始拾掇新房,在收拾厨房时,黄跃进看到厨房的西窗下摆放着一张学生用的单人床,觉得不太适宜,要清理搬出去,吕红杏劝道:“暂且放着吧。” 很快白天过去,夜幕降临了。晚饭罢,黄跃进频频看表,意在催促吕红杏上床。吕红杏故作不知,只端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看电视。临近子夜,黄跃进实在忍不住了,两臂一展,老鹰叼小鸡似的将吕红杏抱到了内间的大床上。谁知两手刚一松,却被吕红杏冷不防猛踢一脚踹倒在床下! 这玩笑开得有点儿过头了,黄跃进哭笑不得地爬起来,口里嚷着:“你还皮呢,让你领教领教我的勇猛!”说着又要向前扑去,却见寒光一闪,吕红杏竟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闪亮的尖刀来,手腕一反转,刀尖对着自己的喉咙,喝道:“黄跃进,你要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黄跃进吓坏了,忙道:“红杏,别……别这样开玩笑,放下刀子!”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吕红杏正色道,“你坐下先听我说,我和你结婚实在是被逼无奈!实不相瞒,我有相好的人!” 耳朵里“嗡”的一声,黄跃进傻了,好半天才吐气似的道:“你、你有相好的?他……他是谁?” 吕红杏一咬牙道:“不是别人,就是华主任——华炳开!” 事情还要从吕红杏的父亲吕忠连说起。吕忠连是名牌师范大学的毕业生,只因出身不好,在分配的时候被一竹竿捅到底,发落到古黄一个乡村中学任教,娶了个当地农村女子为妻,只生下一个女儿,就是昵称“小杏子”的吕红杏,自是宝贝得不行。娇生惯养使吕红杏养成了既叛逆任性又倔强泼辣的“小辣椒”脾性。考大学时,她一连三次落榜,吕忠连不甘心,到古黄一高一探究竟。复读班的班主任是他的一位老同学,对他如实相告:小杏子出落得太漂亮了,男生们整日变着百般花样围着她转,扰得她无心学习!没奈何,吕忠连只好让女儿辍了学来找工作。吕忠连为女儿找工作东奔西走,差点儿跑断了腿,却一筹莫展。 老同学为他出了个主意——他有个叫华炳开的远亲在回龙镇教办室当主任,听说挺有办法,解决了不少人的就业问题。在老同学的引领下,吕忠连父女俩拎着重礼找到了华炳开的门上。吕红杏一见华炳开,立刻甜甜脆脆地喊了声“大叔!” 华炳开眼前一亮,急忙将她搀住,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听了吕家父女的来意,华炳开眨眨眼,烟屁股一丢,一拍大腿道:“咱们都是教育战线上的同行,你这个困难我说什么都要帮你解决!也真巧了,我们镇教办室最近打算开办一个勤工俭学性质的百货商店,就在教办室的临街对面,不妨就让红杏先来当个营业员吧,以后有机会再调岗,交给我这个大哥来办!” 父女俩喜出望外,感激万分。华炳开说到做到,对吕红杏照顾有加,一年后便将教办室的原现金会计挤走,让吕红杏顶岗,一气呵成。 在古黄,华炳开不是个简单人物。他本是县一高的高材生,“文革”风云初起,他最先拉起“造反有理”的大旗,打砸抢烧都有他的份儿。“文革”结束后,风云变幻,古黄那些在台上的造反派不是进监狱就是被开除公职,只有华炳开摇身一变成了新改组的镇教办室主任。又因他早年交结的人脉广,三教九流俱有,黑白两道通吃,他成了回龙镇上比镇长还兜得转的人物。 吕红杏渐渐地对长袖善舞的华炳开钦佩不已,且华炳开整日衣冠楚楚,官威官相十足,“大叔”的魅力远非那些青涩的高中生可比,她情愫渐生,竟然爱上了他!而华炳开本就对她居心不良,男有意,女有情,很快干柴烈火般走到了一起……在教办室这一亩三分地上,几个办事人员都是华炳开一手提拔的,自然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谁去管这笔“风流账”。 但华炳开早已娶妻生女,妻子刁氏虽人老珠黄,但她的父母和几个娘家伯叔都是老干部,位居要津。华炳开正指望着在仕途上得到岳丈的提携,当然不敢与刁氏离婚,因此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哄住吕红杏,两人的关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维持着。 树大招风,今年,华炳开竭力要当县教育局副局长,招致了竞争对手的嫉恨,向有关部门连写多封举报信,揭露华炳开玩弄女青年,霸占单位的现金会计吕红杏!这下引起了上面对华炳开问题的重视,决定成立调查组前来回龙镇调查。华炳开听到风声吓坏了,一方面向岳丈求助,另一方面急忙为吕红杏张罗对象,好甩掉头上“作风问题”的帽子。 那次去黄庄小学检查工作并非华炳开心血来潮,而是他听闻黄跃进是个婚姻“老大难”,打算把吕红杏这口锅暂且甩给黄跃进来背。一番考察后,他发现黄跃进“老实可靠”,回来后又许尽千诺万愿,总算说服了吕红杏,让她先假装嫁给黄跃进,掩人耳目…… 原来如此!听了吕红杏竹筒倒豆儿般的叙述,黄跃进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犹如从云端跌落到硬实的地上一样,摔得肝肺错位,痛彻心扉!满腔的怨恨使他的面孔扭曲,怒道:“你们、你们俩拿我背锅顶缸,给我挖了这么大一个坑,这不是愚弄我吗?真卑鄙!” “我知道这样做对不起你!”吕红杏仍然将刀尖对着喉咙,“但我也是走投无路啊!为此,你知道我哭过多少场吗?”略一犹豫又说道,“谢谢你昨天保全了我的清白……” “奸夫淫妇还谈什么清白!把我当成情愿戴绿帽子的大傻瓜吗?”屈辱感使黄跃进出离愤怒了,他攥緊了拳头,不顾一切地又要冲过去。 吕红杏手腕一动,刀尖只一划,一线血滴顺着雪白的脖颈往下流,说:“如果你觉得我有罪该死,不用你动手,我自个儿以死谢罪!”她毫不畏惧,眼神透着果决。 猩红的血线使黄跃进勇气顿失,顿住了脚步,他的心一阵紧缩,犹豫了。吕红杏抓住这一稍纵即逝的机会,道:“其实,我们可以冷静地谈一谈,没必要闹得你死我活的……”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离婚!”黄跃进脱口而出——没有一个有自尊的男人甘愿娶别人的女人! “可以!”吕红杏马上接口道。见吕红杏如此爽快,黄跃进顿时意识到:对于她来说,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他又变得狂怒起来,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胀,怒道:“你知道为了我的婚事,我爹操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钱吗?你知道你们这样做对我的名誉、精神还有感情,会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吗?我……我以后还怎么找对象?” “我知道,而这些正是我想同你好好谈谈的。”吕红杏说,“对于你的这些损失,我们会补偿你的!” “怎么个补偿法?” 见黄跃进趋向冷静了,吕红杏大胆地放下了尖刀跳下床,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张活期存折,道:“听你们村里的人议论,说你父亲为这场婚礼花费了近五千元。这张存折里有一万元,足够补偿你爹的损失了吧?”见黄跃进又要张大嘴巴,吕红杏飞快地道,“至于你刚才说的对于你名誉、精神方面造成了伤害,其实我们已经补偿你了——就是你兜里的那一纸调令!” 见黄跃进仍眉头紧皱,吕红杏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咱们镇下面有几十所乡村小学,想进镇中心小学教书的老师数不胜数,而要一下子被提拔为中心小学的教导主任,更是难如登天!可这些我们一下子全给你搞定了,你一定明白这对你意味着什么。”随又屈起手指条分缕析,“先说名誉损害。所谓名誉,就是人们对一个人的评价和尊重程度,你在黄庄小学教书近十年了,人们对你的评价高吗?尊重你吗?而今你成了镇中心小学的教导主任,有了一官半职,学校的老师见到你都要恭恭敬敬,这才是真正有名誉了!再说精神损害,无非是因为这次婚变给你带来了痛苦,但你想过没有,这个改变也会给你带来更大、更长远的精神愉悦啊——别的不说,今早你刚看到调令时,兴奋地跳了个圈呢!这是事实吧?” 黄跃进听了,瞠目结舌! “至于感情,”吕红杏的微笑变成了冷笑,嗤之以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咱们初次见面总共只问答了三句无关痛痒的话,能产生感情吗?既然没有产生感情,又何来损害?” 吕红杏的这番话把黄跃进对她残存的幻想击得粉碎! “最后,以你如今镇中心小学教导主任的身份,无论把镇上哪个姑娘介绍给你,几乎都会答允你的婚事!”吕红杏道。 黄跃进哑口无言,竞无辞可驳! 吕红杏察言观色,继续道:“当然,你可以将这一纸调令一撕了之,咱们这事另当别论。” 黄跃进怔然半晌,终于垂下了眼皮。 “看来你还是有理智的。”吕红杏幽幽地道,“其实这件事咱们大可不必闹到马上就离婚的地步。” “你……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黄跃进诧异道。 “我的意思是咱们暂时不去离婚,等过上一段时间再离也不迟。这样对你好,更对你父亲好,对他打击小一些。”吕红杏善解人意地说。 黄跃进心乱如麻。他是个孝子,吕红杏这句话戳中了他的软肋。他嚅嗫道:“那,那就缓一缓吧。” 吕红杏道:“既然你愿意缓一缓,咱们还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一段时间,就必须签一份合约,来个约法三章,约束自己的行为!” “约法三章?” “对!”吕红杏又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式两份打印好的文件纸和一盒朱红印泥,分明是早有准备。 黄跃进倒吸一口冷气——一切早就在她,不,是在他们俩的算计之中!他接过合约,只见上面像文件那样抬头是粗红的字:约法三章。下面分条写着: 一、两人仅为名义夫妻,不行夫妻之实;二、私人生活和财产各自独立,互不干涉;三、一方随时可以离婚,另一方不得拦阻。 黄跃进抬起头,只见吕红杏满脸冷若冰霜,神色傲然,等着他签字画押呢。他轻叹一口气,颤抖的手指伸向印泥。 望着日光灯下低头签字画押的黄跃进的身影,吕红杏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华哥没看错,这是一个没骨气的窝囊男人! 签字画押之后,黄跃进鼓足勇气说:“有一句话如鲠在喉,可我还是想对你说。” “你说吧。” “以我对华炳开的了解,我觉得他是在欺骗你,他不会……” 吕红杏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这是我的私人生活,与你无关!”随之将自己的那份合约收起来,指着大衣柜上的那一套被子道,“我要休息了,委屈你到灶房里去睡觉吧——灶房西窗下不是有一张单人床吗?就是为你准备的!” 酒后乱性 黄跃进和吕红杏开始了同在一个屋檐下、别扭至极的“夫妻”生活,各做各的事,各吃各的饭——两人只在家吃早餐,至于午餐和晚餐,则在各自单位的小食堂里解决。两人几乎不交一语,只有在外人串门时,才勉强说上两句应景的话。黄跃进下班之后即一头扎进集餐、卧于一体的灶屋,蒙头大睡,第二天做点儿简单的早餐,匆匆吃毕后即去学校办公室。 放寒假后,吕红杏便找各种借口不愿回黄庄,但到了大年三十,实在无辞可托,不得不做做样子,骑上她那辆小凤凰自行车,磨磨蹭蹭地跟随着黄跃进回了黄庄。偏巧天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当两人回到老家,已经是傍晚了。 两人一进屋,只见黄老昌在二牛嫂的帮厨下,整治了一桌格外丰盛的酒菜,还请来了老管事黄仲秋和几个辈分高的长者,奉为座上宾。瞧这架势,黄跃进隐隐感觉今晚要有大事发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黄老昌借酒盖脸,从儿子的身子骨变瘦了说起,话题一拐弯道:“进儿,你说,谁欺负你了?你不要怕,大胆说出来,有咱黄庄几百口子为你撑腰呢!” 黄跃进和吕红杏不傻,都明白黄老昌口中的“欺负”是什么意思。吕红杏的脸红了白,白了又红;而黄跃进却有口难言,沉默不语。 黄仲秋捋捋花白胡子开了言:“跃进啊,你定然晓得明天是大年初一,咱们合族几百口子都要进祠堂祭祖,但祭祖之前要先修家谱,将今年新生的婴儿和新婚的媳妇全落在家谱上。”随后又冷冷地瞟了吕红杏一眼,“想当年我曾听太爷说起过,大清光绪十年大年初一修家谱,咱们黄庄江夏堂一连将两个不守贞节的媳妇沉了塘!当然,如今新时代了,不兴沉塘,但若是媳妇不守妇道,在家谱上是落不得笔墨的,不能玷污了咱黄姓的名声!”毫无疑问,他这是在敲山震虎呢! 吕红杏急了,桌子底下的脚直踢黄跃进的腿。黄跃进嗫嚅道:“爹,仲秋大爷,没……没人欺负我。” 端菜盘子的二牛嫂插言道:“跃进大兄弟,不是我快人快语,而是你受欺负的事整个回龙镇都知道了!你媳妇与那个姓华的明铺暗盖多年了,把你赶到灶屋里睡,只怕你连你媳妇的身子也没有沾过吧?” 吕红杏闻言,面色煞白,差点儿昏了过去! 二牛嫂把菜盘子重重一放,直视着黄跃进继续道:“大兄弟,你对嫂子说句实话,你对你媳妇‘勇猛,过一回吗?若是你‘勇猛,过一回,我就让仲秋叔在家谱上写上你媳妇的姓名!” 黄跃进有苦难言,想说又不敢说。 吕红杏忍无可忍,一拍桌子道:“你们不要在家谱上写上我的姓名,我不是你们黄家的媳妇,是华家的媳妇,行了吧?我走,现在就走!” “走?没那么容易!拜了堂,喝了交杯酒,拿我们黄家开玩笑吗?”黄仲秋发了话,随之门被推开,以二牛为首的七八个壮汉立在了门前。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吕红杏抖着嗓子质问。 黄跃进连忙站起来,哀求道:“爹,仲秋大爷,放她走。我们……我们过了年就要离婚的……” “就算过了年要离婚,你也得让我跃进兄弟在这屋里把你‘勇猛一回,我们黄家不能白娶你一回,不能让你白穿我们黄家为你买的新嫁衣!”二牛抱着膀子,乜斜着吕红杏道。 吕红杏被逼上了悬崖,反倒冷静了下来,心中冷笑:不治服你们这几个乡巴佬,姑奶奶不姓吕! 她一屁股坐了下来,道:“好吧,我就让你们姓黄的勇猛一回!”手一伸抓过一瓶酒,将酒杯斟满,“咕咚咕咚”一气喝干,又倒满酒杯,然后再喝干。如此几杯酒之后,很快酒瓶见了底。 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吕红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酒杯摔个粉碎,开始脱身上的衣服,先是脱去了外褂和外裤,露出粉红色的毛衣和雪青色的线裤来,然后她又毫不犹豫地扯掉了毛衣和线裤,只剩下一身云紫色的内衣,凸凹有致的身材曲线毕露——高耸的乳房,苗条的腰肢,浑圆的臀部……围观的众人开始惊慌失措,没有谁敢上前阻止她。众目睽睽之下,吕红杏眉头皱也不皱,继续把内衣揪扯了下来,只剩下文胸和三角短裤了,活像跳台上即将展臂入水的跳水运动员,晶莹的肌肤在白炽灯下闪闪发光若素色绸缎。壮汉们开始向外退缩,挂不住老脸的黄仲秋和黄老昌早一头扎进了里间! “黄跃进,你不是要勇猛一回吗?”吕红杏高挺起胸膛。黄跃进哪敢正视她? “你们姓黄的谁敢来勇猛一回?”吕红杏又向壮汉们走去。壮汉们你推我挤,趔趔趄趄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吕红杏像检阅士兵队列的将军一样,昂首阔步,从容地从壮汉行道中走了出去。 二牛还要伸手拦阻,却被二牛嫂劈脸打了一个巴掌! 吕红杏来到院子中,一抬腿骑上小凤凰,扬长而去,雪地上留下歪歪扭扭两道车辙印。二牛嫂慌忙抓起一件男式军大衣和一个手电筒,发疯似的向黑暗中追了上去。 黄跃进蹲在地上,抱着头直抹眼泪。 “真是个怂包!”壮汉们无趣地散去了。 离婚受阻 吕红杏连夜被二牛嫂送回到镇中心小学宿舍,又冷又怒,不吃不喝地蒙头睡了三天,大病一场。第四天,华炳开终于闻讯赶来了,吕红杏一头扑在他怀里号啕大哭,一番委屈的诉说之后,要求他马上离婚: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她受够了! 华炳开连忙把她哄了又哄:他刚刚从“政治”危机中脱身,若是立马闹离婚,刁氏的娘家人必会翻脸,他的把柄全在人家手里攥着呢! “那就让我给你生个孩子,咱们的爱不能光开花不结果!”吕红杏以退为进道。 “行行行!”华炳开连声答应,心中暗喜:今非昔比,有黄跃进这个名义上的丈夫顶缸,还怕吕红杏生什么孩子?刁氏只生了一个女儿,若是吕红杏能为自己生个儿子,那才好呢!说着就要去抱吕红杏。吕红杏却轻轻一躲,推开他的手道:“你再想个办法,把黄跃进打发走,他老在我眼前,又别扭又窝心!” “这个也使得。”华炳开一番沉吟,“今年省教育学院春季大专进修班招生,我们回龙镇分了个名额,就让黄跃进到省教育学院进修去吧,两年呢!”吕红杏这才破涕为笑,依偎在华炳开的怀里。华炳开却又想起了一件事,道:“刚才你不是说黄跃进过了年要和你离婚吗?那,咱们生孩子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黄跃进只是情急之下这么一说而已,但真的要离婚,只要我不先开口,哼,怕他没有那个胆子!”吕红杏不屑地道。华炳开彻底放心了…… 過了年假开学后,黄跃进被派往省教育学院进修,他倒是有一种解脱感,爽快地收拾行李去了省城。 黄跃进走后,华炳开和吕红杏更没有了顾忌,两人的关系几乎半公开化了,不仅在教办室同出同进,华炳开甚至大模大样地到小院里来与吕红杏同吃同住。这年秋,吕红杏生下了一对孪生女儿。 由于黄老昌以儿子为耻,而吕红杏也不稀罕去黄庄,满月酒席只好在镇教办室的小食堂里举办。黄跃进自然以学习忙为由没有请假回来,华炳开便打着关心职工生活的名义,堂而皇之地以男主人的身份招待四方宾朋。酒酣耳热、满座喧哗之际,两个婴儿被吕红杏大大方方地抱了出来。众人拥挤着争相围观,有人顺口问孩子起名了没有,吕红杏眼瞟着华炳开朗声道:“起了,一个叫彩云,一个叫彩凤!”众人又是一番挤眉弄眼——华炳开的独生女叫彩珠,这两个婴儿也顺着“彩”字起名,谁的孩子岂不是不打自招?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黄跃进从省教育学院毕业了,因为学历的提升,他进入了回龙中学任副校长,工资也涨了一级。其余的一切都未变,他又住进了那个“家”的灶屋,吕红杏依旧去隔壁与华炳开幽会 本来按“约法三章”,这是两人离婚的最佳时机,尽管吕红杏一再地哭闹,华炳开却不允许她离婚,理由是他此时升任为回龙镇分管教育的副书记,正值一年的试用期,“后院”不能着火! 而对黄跃进来说,对吕红杏的莫名情愫,使他难以决断——他发泄在吕红杏身上的那场酣畅淋漓的“勇猛”,总是出现在他的梦中!而那一双刚学会走路的“女儿”彩云和彩凤,对他这个“父亲”格外地亲近,只要他一进小院,她俩便会奶声奶气地叫着“爸爸”,跌跌撞撞飞扑过来,抱住他的裤管撒娇。孩子是无辜的!黄跃进常常从兜里掏出奶糖哄孩子,噎得站在堂屋门口的吕红杏冲他直翻白眼…… 黄跃进在学校里孤独依旧,教师们对他敬而远之,而校长丁晓舟天然地对他充满敌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两人虽然同在一室办公,丁晓舟只是命门卫在门侧为黄跃进加了一张普通的办公桌。官架子十足的丁晓舟还特别强调,黄跃进出入办公室要先敲门,得到他的允许方可进来!面对丁晓舟的刁难和羞辱,黄跃进选择了沉默——与华炳开扣到他头上的那顶“绿帽子”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有学校的团委书记、老同学张勇格外同情黄跃进。在师范读书时,两人就是很要好的朋友。张勇时常找黄跃进谈心、开导他,甚至提出帮助他对华炳开和吕红杏来个捉奸,让两人不敢为所欲为,但黄跃进只是苦笑着摇头——那纸约法三章,他难以说出口! 一天,他拎着书本进班级上课,却看到黑板正中不知是谁用黄色的粉笔画了一个笨拙爬行的大乌龟,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两行诗句: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黄跃进气白了脸,在调皮捣蛋的学生们哈哈大笑声中落荒而逃。 “黄乌龟”成了压垮黄跃进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关在灶屋里,连抽了两包烟之后拿定了主意:是时候按“约法三章”离婚了——自己生活的路还很长,不能在吕红杏这棵属于别人的树上吊死! 黄跃进不声不响地骑了自己那辆已然破旧的摩托车,回到了黄庄,先把自己离婚的打算告知老爹。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黄老昌竟然怎么也不赞成儿子离婚,理由也让黄跃进哭笑不得! 原来,常去镇上赶集的二牛嫂告诉黄老昌,吕红杏生的那两个叫彩云和彩凤的孪生女儿,面目眉眼酷似已去世多年的老婶子!黄老昌忍不住去了镇上,觑机偷窥彩云和彩凤。一见之下,他涕泪涟涟道:“我的小孙女,是我老黄家的孩子!”到了下一个集市,黄老昌精心准备了两麻袋土特产,扛到镇中心小学生活区,壮起胆子敲开了小院门,恰巧黄跃进不在家,吕红杏一见是他,立马横眉瞪眼,关紧了小院门。黄老昌只好怅然而归…… 听了老爹疙里疙瘩的叙述,黄跃进哭笑不得道:“爹,您胡说什么,那是两个野丫头……” “呸,什么野丫头?放屁!”黄老昌勃然大怒,“你不要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你给我回去,咬紧牙关,等我那两个小孙女都考上大学了,你们再离婚也不迟!”说着连推带搡,把黄跃进直往外面赶。 黄跃进怏怏而回,对吕红杏说要离婚。吕红杏面露喜色道:“好啊!咱们离婚我支持,自觉遵守‘约法三章嘛。”又指点道,“不过,咱们还是要按如今离婚的程序来,你先写一份离婚申请,送到华主任那儿,让他盖个公章,他是咱们单位的负责人嘛。然后咱们再去一趟镇民政局,备个案开个离婚证明,这事就OK了!”如今,华炳开一年的镇委副书记试用期已过,吕红杏也正准备与黄跃进离婚并以此来逼迫华炳开也同刁氏离婚呢——这真是想睡觉给送来个软枕头! 不料华炳开接到黄跃进递上来的离婚申请,大吃一惊,脸色极不自然,期期艾艾半天,这理由那借口的,硬是不肯盖公章!回过头,华炳开又悄悄找来吕红杏,力劝她暂时不要离婚,而且不论用什么办法都要稳住黄跃进,理由是他近日已被提为镇长人选,只是要在来年春天县里召开的人代会上通过选举才能任命,关键时刻岂能掉链子? 见吕红杏默然不语,泪珠顺着脸颊往下落,华炳开忙跪地指天发誓:只要自己坐稳了镇长的宝座,立马就同刁氏离婚,不然遭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见吕红杏终于不哭闹了,华炳开一把抱住她,又亲又啃,就要把她往屏风后的席梦思床上按,吕红杏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推开他,出了门就往自家小院里跑,从灶橱抽屉底抽出一张发黄的纸来 黄跃进以为解脱在望,不料吕红杏却又变卦了,说她虽然在离婚申请上签了字,但那是被黄跃进哄骗的,并不代表她的真实意思!这下民政局局长趁机打哈哈、和稀泥,为两人“调解”起来。黄跃进大吃一惊,但他清醒地意识到吕红杏之所以反悔,并不是对自己有留恋之情,定然是别有所图——她嘴上那抹嘲讽的微笑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不要耍无赖好吗?咱们有……有‘约法三章的!”黄跃进气呼呼地呵斥吕红杏。 “什么‘约法三章,我怎么不晓得?”吕红杏揣着明白装糊涂。 黄跃进跑回小院儿的灶屋,拉开灶橱抽屉找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他那紙“约法三章”了!黄跃进呆愣半天,恍然大悟:自己又被华炳开和吕红杏算计了! 黄跃进不甘心,一趟又一趟往民政局跑,皮鞋都磨坏了两双。最终民政局的一位老办事员实在看不下去了,悄悄向他透了底:“黄老师,实话告诉你,华镇长已经交代局长了,说什么也不能给你开离婚证,非拖垮你不可!” 黄跃进急得满头大汗道:“那、那我该怎么办?” 老办事员断然道:“以拖应拖。《婚姻法》有这么一条,夫妻二人分居两年以上的,可以离婚!”黄跃进豁然开朗,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回来后,黄跃进立马从灶屋里卷起了自己的衣被,驮在了摩托车后。准备离开小院时,他忍不住回了一下头,只见彩云和彩凤姐妹俩手拉手立在堂屋门口,眼噙泪珠,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就要扑过来!吕红杏急忙将姐妹俩拖了回去,堂屋里顿时传来姐妹俩的号啕大哭声!黄跃进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但他还是硬起心肠离开了小院,住到了学校的教师宿舍。 彩云和彩凤哭闹着要找爸爸,吕红杏索性将姐妹俩送回了娘家。而对黄跃进的拖延战术,吕红杏乐观其成——两年,足以让华炳开坐稳镇长的宝座了! 其间,张勇为黄跃进牵线,把镇西头瘸老海夫妇收养的女儿海大娇介绍给他。瘸老海夫妇是外来户,两人都是残疾人,一个半瘸,一个偏瘫,三十多年前流浪来到了跃进镇。大伙儿看他俩可怜,便在镇西头收拾了两间泥巴房,让他俩住下了,从此以拾破烂为生。后来老俩口捡破烂时,在路口捡了个女婴,喜不自禁,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起来,她就是大娇。大娇长大成人后,出落得身姿窈窕,俊眉杏眼,镇上的人家争相来说媒提亲,但大娇是个孝顺的女子,只提一个要求——结婚时要带上父母出嫁。这下小伙子们都打起了退堂鼓。张勇曾经教过大娇,深知大娇心地善良,因此才把她介绍给了黄跃进。而经过与吕红杏这场婚变,黄跃进的婚恋观念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大娇的朴实孝顺也引起了他的好感。在张勇的安排下,他和大娇见了面,两人一番长谈,彼此印象都不错,就差捅破最后一层纸。 黄跃进和大娇相亲的事不知怎么被神通广大的华炳开知道了,他曾经调戏过来镇政府捡破烂的大娇,却被大娇甩了一巴掌,因此他决心动用黑白兩道,双管齐下,拆散他们!瘸老海一家人的厄运来了,先是几个小痞子总是围着他们家寻衅挑事,夜里将他们的窗户玻璃砸了个稀巴烂;而废品收购站也拒绝收他们的破烂,最后村委会主任又威胁要收回他们的泥巴房。就这样,瘸老海一家人从镇上一夜“蒸发”。 黄跃进好不怅然…… 随着两年的婚姻“空窗”即将结束,吕红杏越来越焦虑!早坐稳了镇长宝座的华炳开仍然这理由那借口地搪塞她,不仅不与刁氏离婚,而且同镇政府的女打字员张小桃打得火热。张小桃比吕红杏更年轻、更美貌,也更风骚,华炳开对吕红杏日渐冷落。 吕红杏对此委屈而怨恨,私下里多次找华炳开纠缠哭闹,甚至以上告相威胁。没想到翅膀根儿硬了的华炳开毫不为意。吕红杏思前想后,为了两个女儿的未来,她始终鼓不起勇气撕破脸地闹,心急如焚! 与此同时,吕红杏也不能不重新考虑与黄跃进的“婚姻”:华炳开如今不肯就范,而再过不久黄跃进也要同自己离婚,那么自己就会成了连“怂包”都不要了的女人,身价会更低!不行,不能让这个黄跃进弄跌了自己的身价!她决心趁分居两年的期限即将到来之际,迅速地把黄跃进抓回这个“家”的灶屋中,把主动权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1993年春天,国家废止了对居民的粮票供应,各大小粮站挤满了前来提取结余面粉的人们。黄跃进想起自己的粮本上也有结余,便拎上一个口袋,按照通知的期限来到镇粮站提取面粉,一进粮站的门,便看见一个女人推着一辆堆满面粉的脚蹬三轮车,在路旁的一片泥泞洼地里挣扎,车后一左一右还有两个四五岁、衣饰一模一样的幼女在帮着推车,但三轮车纹丝不动。 黄跃进细一瞧,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吕红杏,而那两个孪生女孩是彩云和彩凤。一年多不见,两个小丫头长高了,更可爱了! 周边排队取面的人尽是镇中小学的教师们,不仅没有一个站出来帮吕红杏推车,反而话中有话地讥诮连连:“好好的大路不走,偏偏往泥水里跑!” “就是呢,苦了两个女娃儿。” 吕红杏脸一阵红一阵白,一瞟眼看到了黄跃进,便扭回头对彩云和彩凤一努嘴。两个丫头立马发现了呆呆站着的黄跃进,欣喜若狂,连声叫着“爸爸”,跑过来一左一右抱住了黄跃进的腿。黄跃进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将两个丫头抱起来,心头似春水边的积雪一样慢慢融化……等他好不容易放下两个丫头,一抬头恰巧与吕红杏的目光碰在了一起。自分居以来,两人一向是互相躲避的,实在躲避不了的场合,吕红杏向来对黄跃进是视而不见,可是这一回,吕红杏不仅转过身来,面对着黄跃进,而且两眼直直地盯住了他,那目光复杂得很:似喜似羞,似嗔似痴,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这目光“牵引”着黄跃进,使他木偶似的一步一步来到了三轮车前,从吕红杏的手里接过了车把,低下了头弯下了腰,又被牵引着回到了那个小院。 “真是个怂包!”黄跃进的背后传来教师们一阵阵的嘲笑声。 等黄跃进卸完了三轮车中的面粉,吕红杏软绵绵地道:“黄跃进,咱们这个家还是按‘约法三章凑合着过下去为好,你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你!”说着将菜篮子塞给他,“今天两个女儿都从外婆家接回来了,要给她们做顿好吃的。你到镇街上买些新鲜的菜蔬来,也算……也算庆贺咱们破镜重圆。” 黄跃进鬼使神差一般接过了菜篮子,牵着彩云和彩风向镇街上走去。 望着黄跃进的背影,吕红杏得意地笑了:今天是镇粮站安排教师们领取面粉的日子,她早算定了黄跃进也要过来的,便自编自演了这么一出苦情戏…… 一战正名 坚持了一年零十个月的“离婚大战”失败了,张勇对黄跃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气得差点儿要和他一刀两断。而丁晓舟却对黄跃进和吕红杏的关系兴趣不减,经常找黄跃进套三问四,终于套出了实情——两人依旧是“约法”夫妻,黄跃进仍然每夜睡灶屋! 丁晓舟本是一名体育教师,靠拼命巴结华炳开才当上镇中学校长的。他一直觊觎吕红杏的美色,只是以前吕红杏是华炳开的“禁脔”,他不敢轻举妄动,但如今华炳开已经厌倦了吕红杏,他等待许久的机会来了! 这天上午,丁晓舟找了个会账的借口,把吕红杏约到了自己的校长办公室,门一关,先是一番东拉西扯,然后说荤道素地挑逗调笑,挤眉弄眼地暗送风情——自认为是帅哥的丁晓舟用这一招屡试不爽,先后把学校几位有姿色的女老师都搞到了手。然而,他这一招今天在吕红杏的身上不灵了,吕红杏脸色一变,账本一合,转身就要走。丁晓舟嘻嘻一笑,拉长嗓音道:“红杏啊,别人动得你,为何我动不得?”说完,身子一挡,一把扯住把她往怀里拉,又搂又抱,就要来个“霸王硬上弓”!不料,吕红杏反抗激烈,又抓又挠,又踢又咬,虽然外衣被扯脱,内衣也被撕裂,但硬是没有让丁晓舟得逞,逃出了他的魔爪! 受辱的吕红杏第一时间找到华炳开,哭得花枝乱颤,没想到华炳开除了言语上安慰以外,脸上看不出丝毫愤怒。见吕红杏誓不罢休的样子,华炳开不耐烦地道:“这样吧,你去派出所报案,告丁晓舟强奸!”居然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其实,华炳开肚里自有自己的小九九:近来吕红杏对他的纠缠越来越厉害了,甚至闹到他的办公室里来,还和张小桃干了一仗,令他不胜其烦。若是发生在吕红杏身上的是非越多,她便会名誉扫地,即使以后告起状来也没有了信服力! 吕红杏失望至极,怏怏而回,只觉得满腹的怨愤和委屈要发泄!一进院,她就冲灶房里大喊:“黄跃进,快炒两个菜,老娘要喝酒!” 黄跃进听得吕红杏的声音异样,探出头来张望两眼,不敢怠慢,很快一阵“砰砰啪啪”的锅铲刀勺之声后,他端上了两碟素菜和两碟荤菜,又将一瓶古黄大曲酒放在她面前。 “嘭”的一声,吕红杏咬开了瓶盖,自斟自饮。 黄跃进怯怯地问:“出了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吕红杏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夹了一口菜,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到底出了什么事?”黄跃进按住了酒瓶。 吕红杏斜了他一眼,厌烦地道:“丁晓舟这个色狼在他的办公室里欺负了老娘,但老娘硬是没让他得逞!行了吧?别问了,上你的课去!” 黄跃进脸腮抖了两抖,解下围裙一语不发,走了出去。呂红杏伏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黄跃进径直来到镇中学校长办公室,连门也没敲就闯了进去。丁晓舟正坐在转椅上高跷着二郎腿,两脚搭在桌面上,口里哼着小曲:“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一抬头见黄跃进铁青着脸闯进来,顿时满脸不痛快道:“你怎么这样没礼貌?早就对你讲过进来要敲门,我是一校之长!” 黄跃进看到丁晓舟脸上有几道新鲜的血痕,便直捣主题:“刚才你在这间屋里欺负了吕红杏?” “什么欺负,不就是撕扯了两下吗?关你什么事?”丁晓舟一脸无赖状,依旧摇晃二郎腿哼哼…… “吕红杏是我老婆!”黄跃进一字一顿地打断了他的哼唱。 “吕红杏是你老婆?哪门子的老婆?”丁晓舟不屑地笑笑,看到黄跃进发青的脸已经变紫,他舒缓了一下口气,道,“就算是你老婆又怎么着?刚才我说了,工作上产生了纠纷,我和她撕扯了两下而已!” “你说得倒轻巧!”黄跃进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纸和笔,“你是一校之长,名誉要紧!你向吕红杏写一份道歉的认错书,这事我就不张扬了。” “什么,写认错书?还你就不张扬了?”丁晓舟轻蔑地将纸揉成团,扔进了废纸篓,“你奈我何?” “嘭——”黄跃进一拳头打在了丁晓舟的脸上!“嗷!”丁晓舟杀猪似的大叫一声,从椅子上弹跳而起——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黄跃进竟敢动拳头打他!毕竟是体育专业出身,丁晓舟反应也快,两手一抬,便挡住了黄跃进打过来的第二拳,并迅速开始了反击,一个扫堂腿将黄跃进勾倒在地。不料黄跃进跟疯了似的,一次次被打翻,又一次次扑上来,屡败屡战。 十几个回合过去,丁晓舟累得气喘吁吁,而黄跃进勇猛依旧。丁晓舟急于脱身,也着实对黄跃进疯狗似的打法发怵了,便退一步道:“住……住手,我答应给吕红杏写一份认错书,行……行了吧?” “不行!”黄跃进吐出一口血水。 “咋又不行了?”丁晓舟大惑不解。 “我改变主意了!现在我要求你在这间屋子里摆一桌酒席,把学校的领导和教办室的领导们都请过来,当面向吕红杏下跪认错!”黄跃进虎目圆睁道。 丁晓舟勃然大怒道:“你他妈真长脸了!”这回他动真格的了,一拳将黄跃进打在了墙上。可黄跃进居然是个“打不死的小强”,虽被打得满脸污血,鼻青脸肿,但越打越勇猛,拳脚一次比一次强劲。这两年的养尊处优,使丁晓舟的拳脚很像程咬金的三板斧,开头虽然勇猛,但后劲越来越不足,且又心中发虚,脚步不稳,最终被黄跃进一个勾拳打倒在地。 不容丁晓舟爬起身,黄跃进已经双膝狠狠地压在了他的胸脯上,一拳砸在了他的额头上,使他眼冒金星,彻底丧失了抵抗力!黄跃进随手抓起桌子上那方丁晓舟为充斯文而摆样子的砚台,高高举起就要向丁晓舟的头颅砸下! 丁晓舟大骇,肝胆欲裂,没命地高叫求饶:“别、别、别!我认错,我请客,我下跪!我是猪,我是狗,我猪狗不如……” 黄跃进眼放凶光,死死地盯着丁晓舟,盯得丁晓舟心里发毛,寒气透骨,连求饶的话也噎在了喉咙里。 “滚,快滚!快给老子操办一桌酒席来!”黄跃进终于起身发话道。丁晓舟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只听“啪”的一声,那方砚台砸在了他的脚边,四分五裂,水磨石地上现出一个大凹坑! 丁晓舟哪敢回头,仓皇逃出门去。黄跃进摇摇晃晃,趔趄两步一下子瘫在了转椅上,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受压抑而又终于艰难吐出的、非哭非笑的“呜呜”声,像山野里的独狼半夜里望月嗥鸣! 丁晓舟自摆宴席并当众向吕红杏认错,陪宴的众人无不向黄跃进投来惊异而钦佩的目光——这黄跃进不是个怂包啊!而吕红杏望着端坐酒席正中的黄跃进,惊喜交加,心头热流涌动,第一次认真地打量黄跃进,发现他是那么地英俊挺拔、不怒自威 华炳开听说黄跃进一战“正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二天,他找了个联系工作的借口,重回镇教办室,悄悄来到会计室,门一关,特地向吕红杏打听其中的详情。吕红杏因为平复了胸中的屈辱而心情大好,便将黄跃进教训丁晓舟的始末来了个绘声绘色的描述。 华炳开听了,嘴巴张得老大,连烟卷掉在了地上也不自知,脑子里竟然跳出了这么一个可怕的画面:他正与吕红杏缠绵,黄跃进突然手持砚台照自己的脑袋上拍这么一下子! 吕红杏一抬头,第一次从华炳开眼中看出了卑怯和恐惧。好大一会儿,华炳开才强自镇静下来,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习惯性地去搂抱吕红杏,肥厚的嘴唇就要拱过来。吕红杏突然如吞了苍蝇一般恶心难受,决绝地推开了他! 主动出击 黄跃进终于在众人面前抬起了头,挺起了胸膛,他惊异地发现,人们瞧他的眼神与以往完全不同了!见了面,学校的老师们都会主动而客气地同他打招呼,学校中有关教学和教务上的事,大家都会来找他商量,要听听“黄校长的意见”,而丁晓舟对黄跃进如芒刺在背,反将宽大敞亮的校长室让给了他,自己另找一间窄小潮霉的屋子办公。黄跃进暗自感慨:只有敢于维护自己的尊严,才能赢得别人的尊敬! 初夏的一天傍晚,黄跃进放学回到小院,意外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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