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吸烟和戒烟之路，痛恨它却又被它奴役，丧失了人生的自主权

我是一九九八年学会吸烟的。

那年我刚参加工作，二十岁的我，觉得自己各方面都像个大人了，唯独不像大人的地方就是不会吸烟。

我不得不说我的父母对我的吸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不止是我父母，还有我同学的父母，他们都该为我染上烟瘾负有责任。

过年时节，我们同学之间相互窜门，窜到谁家，谁家的母亲就会给我们每人倒一杯茶，父亲就会给我们每人递上一支烟。

我们开始只接茶不接烟，客气地说不会吸。

有的父亲就知趣地把烟装回烟盒里，有的父亲就表现出十分固执的热情，非得让我们抽一支不可。

这样的次数多了，我们之中就有人接过烟，在那位父亲及时划着的火柴头上点燃，装模作样地叭叭地抽着。

这时我们就都把目光投向那位同学，我们瞬间从他身上捕捉到一种鹤立鸡群似的与众不同，而他的表情也在充分证明着他的优越感，那位父亲则饶有兴味地和他交谈起来，仿佛只有他是值得交谈的成年人，别的人都是刚换下开裆裤的小屁孩。

后来就有越来越多的同学接过父亲们手里的香烟，很潇洒地点燃，鼻孔里喷出两股粗壮的烟雾，像发了怒的牛魔王。

转了一圈同学家回来，我也开始吸烟了。

那时我还没真正地学会吸烟，只把烟气吸进口腔里再吐出去，不过肺，所以并没有很快染上烟瘾。

我父亲看到我抽烟并没表示反对，反而他抽烟的时候，除了给我哥递上一支，还要给我递上一支。

我母亲看到也没表示反对，只是说了一句，哈呀，二小子也学会抽烟了！

她脸上挂着笑容，笑容里有一分责怪，二分取笑，三分欣赏，四分欣慰，而且她用了“哈呀”两字，表明了她暧昧的鼓励态度。

我哥大概是嫌我浪费了来之不易的香烟吧，每当我抽烟时，他就会说你那抽烟是瞎抽了，连肺都不过。

然后他吸一口烟进口腔，在口腔里打个转，再一吸，果然吐出来的烟雾就谈了许多，不像我吐出来的那么浓烈。

这时我知道，我的那帮同学和我一样，其实都没有真正地学会吸烟。

那个上午，我坐在炕棱上，按照我哥传授的要领连吸了两支烟，我就头晕目眩了，难受得简直要死，不是比喻，是真的要死的感觉。

我赶忙躺在炕上。

母亲问我咋了，我没敢说我是抽烟抽的，只搪塞说瞌睡了。

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没事了，身体给我传递了一个信号，我要吸烟。

这个信号没让我恐惧反而欣喜，我终于染上烟瘾了，终于可以不必为了面子而是为了身体需要吸烟了。

至于这意味着什么，我当时并没有深究。

我下了地，母亲正在做饭，父亲不在，可能他出门时把烟带走了吧，我没找到烟。

我没好意思问母亲要，我就去了我哥家。

我哥不在，我嫂正在洗衣服，我问我嫂有烟吗？

我嫂指了指茶几，我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果然那个信号消失了。

我抽着烟刚回到家，我嫂就风风火火地过来对我妈说，哈呀，二小子有烟瘾了，刚才去我那边要烟抽。

她脸上也挂着笑容，而且也用了“哈呀”两个字，仿佛我有了烟瘾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我染上烟瘾的过程比较特殊，经过了一番刻意学习，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是在无意之中就染上烟瘾的。

我到了工作单位，和我合租房的一位同事常常劝我戒烟，他说我每天早晨刷牙时要把五脏六肺都要呕出来的样子让他十分难受，他担心我会患上喉癌。

那时我还在自欺欺人，告诉他干呕是因为脾脏不好，并不是因为吸烟。

后来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干呕确实是因为吸烟，然而又自欺欺人地告诉他，抽劣质烟就是这样的，等以后有了钱，抽上好烟就不一样了。

为了抽上好烟，我要努力奋斗，无形之中抽烟给了我巨大的人生动力，这有什么不好的？

我同事苦笑着摇摇头，只能放弃对我的规劝。

在我还没抽上好烟之前，我就只能每天早晨刷牙时呕心沥血，半夜被剧烈的咳嗽折磨醒，晚上熬夜时头晕脑胀随时都要脑溢血的感觉，连上三层楼梯就气喘吁吁不得不扶着楼梯歇一会儿才能继续上……

然而抽烟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大的奋斗动力，它反而破坏了我一贯的自律，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把我的自尊践踏得一文不值。

我每天早晨第一件事是上厕所，这个习惯形成已久，自从学会抽烟后，这个习惯虽然还保留着，但在上厕所之前，哪怕再急，也要叼一支烟。

有时忘记了烟放在哪里，我就狼狈地弯着腰，捂着肚子，夹着双腿满屋子蹦跳着寻找，向来十分注重个人形象的我，这时候丝毫不顾及体面。

刚工作那几年，我工作的单位不景气，好几个月发不开工资，我们这帮烟鬼又变成了穷鬼。

烟鬼加穷鬼的我们往往几个人分抽一支烟，从这个人的嘴里沾完唾沫的烟卷，又到了那个人的嘴里。

我本来有洁癖，平时假如有人端起我的水杯喝一口水，我都要骂他两句然后毫不避讳地把水倒掉，把杯子冲洗几遍才重新接水。

然而当我接过别人抽剩的半截烟头时却完全没有这个顾虑，还要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地感谢对方的分享。

捡烟头子溜瓜皮，是我们当时公认的龌龊行为。

如果我们看到有人捡起别人吃过的瓜皮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定会恶心得当场吐出来，但我们却往往毫不犹豫地捡起地上的烟头擦都不擦一下就叼进嘴里。

我们甚至为了寻觅一截烟头而刨过垃圾筒。

每有所得，如获至宝，得意洋洋地向别的没烟抽的人炫耀。

有个不抽烟的同事说：“你们抽烟的人真可怜！”

然而我们再次自欺欺人地把这种可怜认为是抽烟人的乐趣。

然而真的有乐趣吗？

如果把乞讨认为是一种乐趣的话，那么抽烟的人确实有不抽烟的人体会不到的乐趣。

是的，抽烟有时候和乞讨一样丧失尊严。

只是乞讨是为了补给身体必需的能量，或为了发家致富。

而抽烟不仅毒害身体，还会造成不少的经济压力，抽烟一项曾一度是我生活的最大开支。

我终于能抽起相对来说算得上好烟的时候，也终于明白好烟对我身体的残害力度比差烟小不了多少，我仍然早晨刷牙时干呕，半夜里咳嗽，熬夜时头晕脑胀，爬楼梯时上气不接下气……

这二十多年，我就是这么活着的。

没人逼我这样活，我有能力不这样活，可我就是这样活了二十多年，这是我人生最大的悲哀。

我曾多次戒过烟，第一次差点成功。

那是我刚有了孩子的时候，我像获得了某种启示似的幡然醒悟，觉得我该为我的孩子和我的人生负点责任了，于是我果断戒了烟，那时我意识到抽烟已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

我没有选择那些五花八门的戒烟方法，就那么硬戒，我甚至刻意感觉烟瘾给我带来的痛苦，看看它到底有多痛苦，事实上并不怎么痛苦。

我云淡风轻地一笑，不过如此，敢不敢来得更猛烈些？

两天没抽烟，我的身体立刻有了立竿见影的好转，刷牙时不干呕了，熬夜时不头晕了，睡眠好了，五觉系统似乎也焕然一新了，神清气爽，耳聪目明，相比这些好处，烟瘾那点痛苦简直微不足道。

期间我没告诉任何人，单位里不时有人给我递烟，我多数拒绝了。

拒绝不了的，就接过来，噙在嘴里，假装抽着，不过肺，直接吐掉了。

真佩服那时我的毅力。

从周一开始戒，戒到周日时，我已感觉到，我的人生将重见天日了，因为当时的烟瘾真的可以忽略不计了，我有信心抵抗住它的诱惑。

周日那天，我的一位朋友约我出去玩。

他是抽烟的，不时地给我递烟，我拒绝了几次后终于忍不住向他炫耀说，我戒烟了，已戒了一周了。

接下来他整整诱惑了我一天，我一天没为所动，他甚至把烟点着塞进我嘴里我也没抽，我把点着的烟拿在手里直到它自己燃尽。

他老谋深算地望着我，我骄傲自负地回望着他。

我满足于这种对抗的胜利之中而沾沾自喜。

到了晚上，我们找了家馆子喝酒，他又几次把烟卷强行塞进我嘴里，我以同样的方式浪费了他几支烟。

他终于偃旗息鼓了，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和我的坚强不屈，于是我们开始喝酒，边喝边乱七八糟地聊着，很快便喝多了。

他忽然指着我哈哈大笑起来，我愣了半天反应过来，我的手指正捏着一截烟卷，很自然地抽着。

我第一次戒烟就这么悲惨地功败垂成了，刚刚获得的神清气爽耳聪目明的享受又被轻易剥夺了，我又回到了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之后我又无数次戒烟，都没有成功，而且持续时间越来越短。

我记得第二次我戒了四天，第三次以后基本就没超过二十四小时。

每次我都是被烟折磨得痛不欲生时突然决定戒烟，以为这次一定能成功，然而随着抽烟的副作用慢慢缓解，戒断反应越来越强烈，很快又抽上了，然后又在自责和自卑中焦虑不已。

每复吸一次，自信心就被打击一次，对戒烟的自信心丧失慢慢地又转移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变得没有担当，遇事总是逃避，选择性地忽视本该是我必须面对的东西。

抽烟不仅残害着我的身体，更瓦解着我的人格，消磨着我的意志，我终于活成了今天令自己讨厌的样子。

这两年我捡起了荒废了十年的写作，期望有所建树。

我知道写作是最需要全身心投入的，我读《正念的奇迹》，读《心流》，我渴望进入那种忘我的状态，然而烟瘾总是打乱我的思绪，我的脑力时刻需要分一半在烟上，永远无法沉浸其中。

有时好不容易进入还算不错的写作状态，可身边没烟了，就需要从这种状态中走出来，跑出去买包烟，然而再想进入状态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要么努力进入，要么放弃。

很多有名的作家是抽烟的，这就造成了抽烟能激发灵感的错觉，所幸我在这点上还是保持清醒的，我相信那些作家如果戒掉烟的话，将会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只是他们不愿意或说不敢尝试，像我一样，已被烟完全控制丧失了人生的主权。

我知道，如果我不能戒掉烟，我的一生终将一事无成。

如果我能戒掉烟，我现在面临的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这一点也不夸张。

烟对身体的残害比起对精神的残害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两年我的戒烟次数不计其数，前脚扔掉烟，后脚就抽上了，戒的时候毅然决然，抽的时候毫不犹豫。

我刻意去感受过烟瘾带来的痛苦，然而一点也不痛苦，如果痛苦的话，我有信心能抵抗它，就是因为不痛苦，在潜移默化中，我被烟控制了。

我终于明白了我戒不掉烟的原因，它随时在改变着我的决定，改变着我的思维体系，这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但愿作此文后，我能有一个崭新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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