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洪武年间,应天府溧水县有个叫杨承山的人。本是外地人士,因老家闹灾荒,四岁时随父母逃难到此。 杨父因会些木工活,靠着给人做活积攒了点钱,搭了两间茅草屋,让妻儿暂时安定下来。 安稳的日子还未过多久,杨父在给人架大梁时,因出了错处,大梁砸下来,把他砸中了,当时就没了气息。 盖新房子遇上这种事情,东家是会觉得很晦气的,故只愿出棺材钱,别的赔偿一分没有。 杨母怀念亡夫,整天哭哭啼啼,忧思过度,不久也跟着去了。 家里只剩六岁的杨承山,着实是可怜。 邻居有个做牙行的人,跟他说有个大户人家没有子嗣,想找个孩子过继到名下,问他肯不肯去? 承山不说话,只摇头表示不肯。 坊长心善,看着他可怜,年纪又小做不了什么事,就提议每家轮流供一顿饭给他吃。 这个坊有二十六户人家,每隔二十多天拿碗饭给承山吃,这个负担不会重。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前面两个月进行得还挺好。可终竟百家饭不是那么好吃的,到后来,有的人就给承山摆脸色看了。 有家刻薄的人,轮到他时,就是不给。说怎么就到自己家了,定是承山年纪小,算错了数,让他再仔细算过。 承山没办法,总不能赖在人家门口不走吧,只好拿着碗去下一家。 他没想到的是,这世上的人喜欢跟着学样。一家那么做了,很快就有人跟着照做。 是以,小小年纪的他经常是一个空碗拿出去,然后,又是一个空碗拿回来。 没有饭吃,就会饿死。饿极了时,杨承山会去拔路边的野草,直接往嘴里塞,总过于腹内空空。 有一日,一个孩童在吃包子时,不慎将其掉落在地。他觉得脏,懒得去捡。 等他走后,承山就去捡来吃。哪知,刚拾起来,就被一条狗抢走了,还险些被它咬到手。 一个老乞丐看他可怜,就把刚讨到的两个冷馒头,分了一个给他:“孩子,吃这个。” 杨承山接过,将馒头掰为两半。自己留了半个,另一半还给他:“我人小,吃半个就可以了。” 老乞丐见他懂事乖巧,提出让他也去乞讨:“先把这几年混过去,待你长大些,懂事了,就不要再乞讨过活了。” 杨承山没有主意,但心里觉得自己现在过的日子,其实与乞讨没有两样。都是要受冷眼,那不如就去街上讨饭好了。 想好之后,他就跟着老乞丐开始乞讨了。 如果杨承山觉得这样就能从此吃上饱饭了,那就想错了。 每个府县都设有丐头,以管理本府县的乞丐。丐头虽也为乞丐,但在他们当中地位是极高的。 乞丐服侍他犹如主人般,四处乞讨得来的钱财,必须每月上交一定的数额给他。 老乞丐和杨承山因年纪一老一小,讨来的钱财有限,月钱总是交不齐。故,最为丐头嫌弃,给他们分派的地方也是最穷的。 穷地儿,讨不到多少东西。遇上善心的人,会给上一碗饭,老乞丐和杨承山两人分着吃。遇上不愿给的,直接挥手让他们滚开。 这半饱半饥的日子,虽说也不怎么样,但总好过于吃野草。算起来,比以前的日子是要好过一点。 过了一年多,老乞丐的年纪大了,走不动路。承山就独自一人出外乞讨,然后,将讨来的汤食拿回去给他吃。 侍候了大半年,老乞丐终于还是去了。承山没钱埋葬他,跪街边哭着求人。 有位开私塾的夫子路过,怜惜他年幼就如此懂事,与旁边的几位善心人一起,大家凑了一两银子把老乞丐安葬入土。 乞丐的脸很少有干净的,承山亦是如此。泪水再这么一淌,一张脸就更花了。 夫子本想另外再给他点钱,掏出怀里的帕子给他净脸时,发现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眼神清澈中透着机灵。 心中一动,问他:“私塾里缺个洒扫的人,你愿不愿来?” 承山问他:“管饭吗?” 夫子看着瘦小的他笑了:“不会饿着你。” 有饭吃,承山哪有不肯的道理,连忙跪下来磕头。 旁人笑道:“这小乞丐有造化,遇上好心人了。” 打扫的事情不繁重,承山每天早早地起来,将私塾的每个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 不知为何,听着朗朗的读书声,让他由心而生出一种亲切感。 这份亲切,总让他很想去靠近。 于是,他时常站在窗外静静地听夫子讲课。 夫子姓魏,为人和气。见此情景,并未赶他走,但也没允他入屋内听讲。 承山没有纸笔,便捡来枯枝在泥地上练习习字。 九岁的他,已过了发蒙的年纪。许是懂事得早,学起东西来非常快,近乎过目不忘。 有回,夫子拿一问题问屋里的学童,满座皆答错。 承山情不自禁地在窗外说出自己的答案。 结果,被窗边的一学童训斥:“你个叫花子懂什么?” 魏夫子皱眉,拿戒尺拍了拍条案。然后走出屋,让承山把自己的答案大声说一遍。 承山照做,夫子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头:“很好。” 说完,就牵着他的进了屋里。 此后,私塾中有了属于承山的一张桌案,学费分文不受。 有学童的父母对此很不满意,提出抗议:“一个乞丐,岂能与我儿同窗?” 魏夫子淡淡地笑了笑:“昨日他是乞丐,今日他是个天资聪颖的书童,明日的事,就连本夫子也说不准了。” 少顷,悠悠地又道:“孩子还幼小,没有人能认定他的将来会如何。这世上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那学童的父母还想再说些什么,魏夫子摆了摆手:“承山很快就不会与你家孩儿同窗了。” 那做父母的,不知夫子为何突然转变如此快,以为是敷衍。 不过,确实是没用多久,承山就不再与之前的孩子们一同上课,而是改为由魏夫子单独授课。 这是为何呢? 只因承山对学业非常勤奋,很快与同窗拉开距离。再与他们一道学习,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承山在十五岁时,考取了童生。 院次正好在次年,他也赶去应考,居然还考中了。 有的人说他非常幸运,他笑笑不解释。 只有魏夫子知道他有多努力,用头悬梁锥刺股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没伞的孩子,在大雨中,只能自己拼命地奔跑着向前。 有了秀才的功名,承山不用再做私塾内打扫的事情。有孩童的父母登门,请他上门执教。 承山没答应,仍是拿着那把扫帚,早晚坚持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魏夫子知道他这是想报恩呢,为私塾省些开支下来。劝他去县学好好读书,别耽误了自己。 承山呵呵笑道:“我这是既除尘,又顺道涤除心底的尘垢,修学修身两不误。” 魏夫子暗暗点头,这孩子的性子沉稳,且豁达开朗,终究会成大器。 过了三年,乡试的日子即将到来,定在了八月初九、十二、十五三天。这回是去京城应考,承山得提前几天动身。 七月底的时候,魏夫子忽然旧病复发,卧床不起。 承山为他请来了大夫,吃了七、八服药下去,没见有效果。 他没有家眷,承山就从县学里出来。边照料他,边替他给私塾的孩子讲学。 魏夫子怕耽误他考试,几次三番催他去县学温习功课。 可每回承山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我心中有数呢。” 魏夫子心中焦急,出言呵斥:“你寒窗苦读数年,若为我耽误考试,为师心中必不得安宁。” 承山摇头,认真地说道:“考学是考平常的积累,临时应付是没有用的。我心中早有准备,只要场上不发怵就行了。” 夫子平常待他如师如父,他一走,夫子就无人照顾。是以,承山死活不肯在此时离开。 魏夫子见他如此固执,很是无奈。又恨着自己的旧疾不能赶紧好,生怕拖累到承山。 八月初一到了,人们习惯去东岳庙烧香。承山把魏夫子照料好,也去买了些香烛,打算为老师祈福。 每每香客众多的时候,山门前就会聚集很多乞丐,向来往的香客讨钱。 承山身上的钱两一向不多,不过,他会买些馒头,分发给真正有需要的乞丐。 今年照旧如此。把馒头分发完,便步进山门去拜佛。每一尊佛前,他都虔诚地下跪,希望夫子早日康复。 东岳庙的后院,有一座八卦亭。承山瞧见亭中的木柱旁有一位老伯倚靠在那儿,他衣衫褴褛,头发胡子杂乱,闭着眼睛,似是很难受的样子。 心中一紧,快步走上前:“老伯,您这是怎么了?” 老伯睁眼打量了下他,用手指了指前面一片长得极为茂盛的青草,有气无力地说:“烦劳你去拔些给我吃。” 肚子饥饿,以草当食物的光景,承山不陌生。 他心里很难过,懊恼此前把馒头全部散完了,身上一点干粮都没有。 温和地安慰老伯:“您且忍忍,我去找知客师父要点吃食。” 起身,飞快地跑出亭子。 不多会儿回来,手中多了一碗水和两个馒头。 慢慢地喂着老伯吃完,问道:“您好些了吗?” 老伯点头:“好很多了,谢谢你。” 承山没问他的来历,一个人之所以走上乞讨的路,必定有他的不得已。 只是,心中有些奇怪,老伯为何不在山门前乞讨。若是在那里,定不至于会饿成这样。 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里头还有几钱碎银,全都塞到老伯手里。 “这点钱,您先拿去用。” 老伯连忙推辞:“不用,我这顿吃饱了就成。” 承山没接,笑道:“说起乞讨,我是有些经验的。” 老伯觉得惊讶:“看你一书生模样,怎会有此经历?” 承山便把自己幼年的事情大概地说了下,隐晦地告诉老伯,乞讨还是得去人多的地方,那样多多少少会有些收获的。 老伯频频点头:“你这么一说,老夫就明白了。” 承山与他再说了些话,起身告辞:“我得回去照料夫子了。您若是需要我帮忙,可以去私塾找我。” 老伯笑着应下:“好好。” 承山回去后,立即熬药、煮饭。又忙不迭把今儿看到的新鲜事,说给魏夫子听,让他心情舒畅些。 许是祈福起到了作用,当夜,魏夫子出了一身大汗。翌日醒转,觉得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又吃了三服药,可以起床行走了。承山的一颗心,这才算是完全放下。 离考试还有两天,承山必须动身了。 魏夫子身体已经好转,无需他挂心,只需专心应考即可。 京师很大,承山是第一回去,有些摸不着头脑。 落日西沉,只余几抹残霞。 这会儿,贡院倒是被他找着了,就是考生太多,周边客栈住宿的价钱飞涨,实在负担不起。 正琢磨着要到哪里过夜时,一个小乞丐走过来,将头扬起,拉了拉他的衣角:“可是来赶考的?” 承山低头看他,满面脏污,像是涂了泥巴。但衣裳还算齐整,没有补丁。 见他年幼,大约六岁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当年的自己,遂含笑应道:“正是。” 小乞丐又问:“找不着住处?” 承山点头:“初次来,对此地不熟,不知该住哪里。” 小乞丐冷哼一声:“没钱就没钱,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做什么?” “是是。”承山觉得很惭愧,自己像他这么大时,可没他这般神气。 小乞丐伸出食指,向他勾了勾:“跟我来。” 承山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狐疑地跟了去。 走了两条街,在一所宅院的角门,小乞丐停了下来。 用手指了指:“进去。” 承山以为他在开玩笑,摆手道:“不可不可。” 小乞丐撇了撇嘴,走上前,将门推开,径自走了进去。 承山心中觉得疑惑,他胆子也太大了吧。 不想跟进去,欲转身离去。 小乞丐见他没跟上,又走了出来,扯着他的衣服往里面拉:“这是我家,今日让你住在这儿。” 承山心道,省城讨饭这么容易吗?还能住这么大一个宅院? 不清楚小乞丐的来历,也不知他是何用意,承山就是不肯进去。 他不进,小乞丐就不依,使着蛮力死劲地拖。 承山怕把自己衣服扯烂,不敢用力,只得不停地哄着他。 僵持间,从宅子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见此情景,上前作揖。 “小少爷真是一番好意留你住下,这些日子,考生众多,估计家家客栈都已满员。公子不妨就在此留宿,不会有人打扰到你温书的。” 盛情难却,承山只能勉强同意。 由中年男子领着,去了宅子的西厢房。 他告诉承山,自己姓李,是这里的管家。主人另外还有宅院,难得回这里一趟,让承山只管放心居住。 承山有心想问主人是谁。 李管家笑道:“老爷和小少爷的身份,恕我不能相告。” 承山知道有钱人家里的事情多,于是不再多言。 心里虽然仍有些忐忑,但还是安静地睡了一晚。 第二日清晨,在院子里遇上了昨日的小乞丐,也就是这家的小少爷。 他仍是一脸的泥巴,手中还拿了只破碗。 承山心想:他家有这么大一座宅子,为何还要去讨饭? 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哪知,小乞丐昂着头对他翻了个白眼:“你管我。” 说完,扭头抱着破碗走了。 承山无奈地笑笑,回房温书去了。 这一日,如昨夜般,有人到点会送饭菜进来。除此外,无闲人来打扰。 翌日,承山起早,谢过李管家,跟他告辞。 这两晚休息得很充分,精神相当饱满。 第一场考,题目有些难,但承山自我感觉很不错。 受此影响,后面两场同样顺利。执笔挥墨,尽情发挥, 写完,提前交了试卷。 走出贡院,见到踮脚张望的小乞丐。 不免心中一动,走到他面前:“你是在寻我?” 小乞丐昂着头问道:“考得如何?” 承山含笑回他:“尚可。” 小乞丐又问:“可有盘缠回家?” 承山笑道:“有。” 小乞丐神气地挥了挥手:“那就好。” 说完,一蹦一跳地走了。 承山虽觉得莫名其妙,但心里还是有股暖意流淌出来。 这世间,除了魏夫子,又多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稚童惦记着自己。 回私塾后,把文章全都默写出来,拿给魏夫子看。 魏夫子点头赞许,也觉得他写得不错。 放榜时,果然高中。 考中的举人,朝廷会择优放官,但魏夫子没让承山去。 会试在次年的春季,他想让承山去试一试。若能考中,就没必要再等三年。 承山答应了他,一如既往地刻苦读书。 昔日的几位同窗邀他乘舟游玩,他婉转地谢绝掉。 有同窗不解:“每天在家死读书,哪读得进去?” 承山笑道:“我在私塾里教导学生,觉得甚是有趣。” 如今举人的身份,让私塾在无形中拔高了不知多少个等级。有不少人慕名前来,将自家孩童送到此地,让夫子教导。 魏夫子忙碌,承山得出手相帮。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充实得很。 整日里忙碌,就会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一晃新年就过去了。 这日,承山得到一个消息,不知为何,会试往后延迟了。 算算日子,怕是清明时赶不回来。 临行前,承山去街上买了香烛纸钱,又准备了些祭品,去父母和老乞丐坟前祭拜。 他至少不知道老乞丐的姓氏,但不妨碍在心底里把他当作亲人对待。 这次会试,承山担心又找不到住处,便提前了五日前往。 哪知,因是各个省的学子前来应试,为了以防意外,人家比他来得还早。贡院的附近,又找不着可以投宿的客栈了。 承山背着行囊,站在街头惆怅万分。看来,需去远些的地方寻找住处了。 突然,他的衣角被人用力地拉了拉。 低头一瞧,惊喜不已:“是你?” 是旧年的那个小乞丐,个子长高了些许,但仍是满面的脏污,让人瞧不出他的本来样貌。 小乞丐皱着眉头,看看承山,又看看他身后:“你们两个,谁是杨承山?” “是我啊。”承山边说,也边往后看。 然后,像见了鬼般,嘴张得老大,完全呆住了。 由于小乞丐还扯了另一人的衣服,那人也向承山看来。同样,他也呆住了。 两人长得好像,如同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般,就是身上所着衣裳颜色、质地不同罢了。 对方率先反应过来,拱手作揖:“请问公子贵姓?哪里人氏” 承山还揖:“免贵姓杨,名承山,溧水县人。” 对方点头:“本人姓周,名启正,安徽宣州人。” 两人长得如此相像,里头必定有原因。正想攀谈一番,旁边的小乞丐见无人理自己,不耐烦了。 扯了扯承山的衣角:“今年你又找不着住处了?” 承山点头:“正是。” 小乞丐如上回般,伸出食指向他勾了勾:“跟我走吧。” 承山犹豫地看了看周启正,对小乞丐说:“我有话要同周兄说,还是不去吧。” 小乞丐不管那么多,扯着他衣裳就拖:“不行,我要交差。” 承山奇怪了,问道:“你需交什么差?” 小乞丐答:“带你回家,可免去三天的沿街乞讨。” 周启正觉得这孩子说得好玩,笑着对承山说道:“你先跟他去吧,我们考完后就在贡院门口见面。” 这么约定一番后,承山放心地跟小乞丐走了。 又是李管家接待的他,还是上回那间房。 这次,小乞丐跟着他进屋。甚是无聊地看他将行囊中的书籍拿出,摞在桌案上。 承山有意试探,问他:“你让我上你家吃住,是要向谁交差呢?” 小乞丐的眼珠转了转:“现在不能说,等你考完就知晓了。” 接着,用手拍了拍那摞书:“这几天,你不能出门。” 承山也正有此意,会试不比得乡试,是由礼部组织考试,题目只会更难。 遂答道:“我有分寸的,这几日只在屋里看书。” “嗯。”小乞丐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与上回一样,到点了有人送饭、送水过来。其他时候,再无闲杂人等来打扰。 不过,承山的心有些难静下来。主要是两件事,一件是,周启正为何与自己容貌相像;另一件就是,这家主人为何两回都让自己住在他家。 巳时过半,院子里更加安静了。 承山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心里有些烦躁,在屋里踱起步来。 突然,屋外传来叩门声。 对方使的力气不大,但也不轻,响声在这夜里显得非常突兀。 承山前去开门,就见小乞丐打着呵欠站在门外,满脸的不高兴。 “认真读书,别扰我睡觉。” 他脸上的脏污已洗去,一张小脸干干净净的。承山终于瞧清他的样貌,唇红齿白,很是可爱。 笑道:“我与你并不在一个屋里,怎会扰到你休息?” 小乞丐握手成拳,往上举了举:“不认真读书,对得起一路陪你走过来的乞丐爷爷和夫子吗?” 承山大吃一惊,他好似知道自己的过去。 待要再细问,就见小乞丐用手捂着嘴巴,打着呵欠转身走了。 下台阶时嘟哝了一句:“大半夜的,让我来说这个做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关上门,承山努力让心思重新回到书本上去。 他很清楚,魏夫子对自己的期望有多高。 夜深了,承山将书本收好。熄了灯,上床歇息。 清寒的月光透过窗棂,倾泻在桌案上,承山忽然就想起了幼年时的光景。 艰辛的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现,他的眼角开始润湿了。 用手拭去泪水,念起魏夫子对他说过的话,接受苦难,疼痛予你疤痕,同样也会予你坚强。 慢慢地,承山开始有了些睡意。在朦胧中,好似看到老乞丐牵着幼年的他一路沿街乞讨。 那日寒风凛冽,他二人并未讨到多少吃食,老乞丐便牵了他去旁边一座破庙躲避风寒。 一尊菩萨的塑像,被一张旧纸蒙住了面。承山无事可做,爬上去将旧纸揭了下来,又将纸颠来倒去地看。 幼时不识字,看了一会儿,就揉成团扔了。 但这会儿的承山是识字的,他很快瞧清纸上写了什么。 居然是七道考题。 这题目瞧着新颖,此前自己从未尝试写过。 一下子清醒过来,睡意全无。 从床上爬起,点亮油灯,将题目记在纸上。 心道,若遇到此类题,自己该如何写文章? 鸡叫过了三遍,他仍在苦思冥想,奋笔疾书。 直到有人送早饭进来,才恍然,自己竟然一夜未睡。 这几日,七道考题被他认认真真地写下。 临考前,觉得自己好似入了魔。明日的会试,是何等的严肃,怎么可能会出如此新颖的题目? 自嘲地笑了笑,把手中这七篇文章都用火烧了。 贡院的号舍南向成排,有上百间。承山很意外地发现,周启正居然就在他隔壁。 两人相视一笑,分别步入各自的号舍,专心备考。 当拿到考题时,承山就更加意外了,七道考题全在里面。 心里惊呼,上天助我! 由于此前的文章都是自己写的,虽然被烧了,但内容还是记在脑海中。 故,三场考完,他并不觉得有多辛苦。 周启正的脚步虚浮得厉害,是承山搀着他走出贡院的。 两人找了一处安静的场所,席地而坐。 周启正对承山说:“幼年时,我有一个孪生哥哥被人拐走,家父寻找多年未果。见到你后,我觉得你应该就是他。” 承山没有他那么确定,想了想,问道:“你家……是否开了家私塾?” 周启正点头:“正是,我自小就在那儿长大。” 忽儿,一阵狂喜:“这么说来,你还是记得一些事的。” 承山回道:“确实是有一些印象。” 毕竟被拐走时已有四岁,承山是有一些记忆的。他知道杨姓夫妇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曾哭着哀求他们送自己回家。 可他们先是哄骗他,后来干脆跟承山说,他是被亲生父母卖掉的。 承山那时年幼,不懂事。信以为真之下,就不再要求找亲生父母了。 杨姓夫妇先后过世,做牙行的邻居问他是否愿意过继到一大户人家名下。承山不想自己被卖来卖去,故摇头拒绝。 在他的印象当中,自己家里是开私塾的。对读书声,本能地觉得有种亲切感。之所以发奋读书,有部分原因是源自于此。 听完他的过往,周启正唏嘘不已:“我已写信让人带去宣州,恐怕父亲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承山点头,告诉他自己住在哪:“到时,你来通知我便是。” 两人又相谈了半晌,才各自离去。 承山回到小乞丐的家,见李管家在门口张望。一见到自己,便上前往门里拉:“快快,老爷要见你。” 无端的,他这话让承山有些紧张了。 心怀忐忑,来到前厅。 正座上那人,承山瞧着眼熟。细思之下,又是大吃一惊。 是东岳庙里见到的老伯。 身着衣衫虽仍旧简朴,但精神矍铄得很。 在他的身后,小乞丐对着自己正挤眉弄眼。 忽然明白过来,为何他知道自己的过往,定是老伯告诉他的。 承山的面上开始有些红了,只觉得火辣辣似的热。 老伯分明不是贫穷人士,自己却把他当成乞丐,还倾囊相授乞讨的经验。 似是知他所想,老伯的态度温和。让他坐下,又叫人给他看茶。 “会试考得如何?今年试题的难度可不小。” 承山想说自己在梦中已经知道了考题,思索了会儿,还是没说出来。 只是把自己写的几篇文章复述了一遍,最后总结:“以前从未见过此类题目,故只能把心中所想理了理,全都写了出来。” 老伯赞许地点头:“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见承山还是很拘谨,老伯便笑着跟他解释,为何两次会留他住在府里。 老伯说自己同样是穷苦人家出身,幼年时也曾出外乞讨过。 人在苦难当中,最容易成长。那段特殊的经历,一直被他记在心里。 以至于家道好起来后,他在闲暇之时,仍会身着破旧衣裳,出外乞讨。所以才有那回在东岳庙,与承山的相识。 唯有身处卑微之人,才会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老伯不但自己这么做,同时还要求儿孙之辈也要这么做。 小乞丐,也就是这个家的小少爷,清宇。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被宝贝娇养得厉害,哪里懂得乞讨。即便脸上抹满了泥,拿个破碗出去,也讨不到一文钱。 乡试开始数日之前,老伯就画了幅承山的画像,让清宇去寻找此人。若找到,并且让他来家中吃住,可以免去清宇三日的乞讨。 此举的目的,是想让自己的孙子从小就懂得感恩之情。 清宇乞讨不行,但找人还是可以的,于是就有了前面那一出。 这次会试,清宇又效仿上回,再一次轻松地逃过了三日的乞讨。 老伯呵呵笑道:“让你考前几日不要外出,既是为了避嫌,也是为了让你安心读书。那夜见你心绪不宁,老夫便叫了小孙子过去给你提个警醒。寒窗苦读,实属不易。” 话说了许多,但他自始至终没有说出自己究竟是谁。 殿试后,承山被圣上钦点为状元。 琼林宴上,见到了礼部尚书。承山才知,原来他就是老伯。 事后,他郑重地去感谢老伯的相助之恩。 老伯摆了摆手,淡淡地笑道:“人生之路漫漫,或坎坷或顺利,或辛酸或悲喜。但无论如何,你都得记住,勿忘初心。” 承山点头称是:“学生绝不敢忘。” 周启正也考取了进士,高兴不已, 跟承山说:“我们两兄弟都取得了功名,父亲定会说周家门楣生光,宗族得福了。” 承山笑了笑,没吭声。 在会试发榜之前,周家夫妇俩就赶过来了。见过承山后,很肯定他就是自己的亲儿。 一番抱头痛哭之后,夫妇俩要承山跟他们回去,认祖归宗。 承山说出自己的想法,魏夫子自收养他以来,从未想过成家立室。如今年岁已大,还是孑身一人。他想过继到夫子名下,做他的儿子。 这个提议,是周家夫妇不能接受的。他们断然拒绝,并且让承山改变想法。 承山再三解释:“我即便跟着夫子姓,也同样是你们的儿子。” 周家夫妇还是不肯答应。 最后事情的转机,还是靠了周启正。 他见承山苦恼得很,就劝父母去溧水县见见魏夫子。 “即便你们不赞成大哥的提议,但还是得当面向人家表达谢意的。” 这话说得在理,周父同意了。 哪知一见,竟然相互认识。 原来,魏夫子是他当年的同窗,曾经也帮助过他。 当即,周父表示,同意把承山过继到魏夫子名下。 魏夫子含笑点头:“有此子,此生足矣!” 从此,承山不再姓杨,而是改为姓魏了。 十年后,他在溧水县办起了一个义庄。义庄设有义宅,供乞讨之人挡风遮雨。 为官期间,魏承山屡受褒封,官位直做到二品大员。 以爱兴家、以德治家、以俭持家、以廉保家,是魏承山常常告诫后代的话语。 此家风代代相传,魏家子孙,人丁兴旺。每一代都有位分显赫之人,非富即贵。 (此文由笑笑的麦子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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