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鼠癖

　　镇子上的王老爷和王夫人患了“鼠癖”，街上的老鼠见了夫妻二人都得绕着走，冬日里更是没有一只老鼠敢到王家偷米吃。

　　尽管夫妻二人面对着众人奇怪的目光，夫妻二人都没有在意，说起来一个月之前夫妻二人还不是这样，怎的短短几日过后，夫妻二人就染上了这般怪癖？

　　这事情啊，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深秋的夜里，家家户户天一擦黑就灭灯睡了，院子里时不时传来一阵猪羊叫声，偶尔传来男女的鼾声，一切是那般安静祥和。

　　就在这个时候，打东边儿的王家院子里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叫声。

　　“夫人，用力啊，别气馁”

　　稳婆站在床边加油打气，小丫鬟则是在王夫人身边全心伺候着，生怕出了差错。

　　然而半个时辰都过去了，王夫人的肚子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王老爷站在房门外也等急了，连忙伸手就要推门而入。

　　可却被身旁的小丫鬟拦了下来，小丫鬟生得貌美，又是王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小姑娘春喜，王老爷只是蹙了蹙眉，并没有多说什么。

　　见王老爷面色不悦，春喜只好低声说道：“老爷还是莫要进去了，女人生孩子，男人看了不大好。”

　　就在这个时候，屋内忽然传来一阵惊呼之声，紧接着就见稳婆慌慌张张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稳婆脸色惊慌，王老爷还没问些什么，稳婆早就跑出了王家大院。

　　王老爷不明所以地走进屋子，探头往床榻上一看，赵氏的肚子已经平了，可却不见孩子的身影，更是没有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王老爷诧异地回头看着在屋子里照看夫人的小丫鬟，此时小丫鬟犹如木桩子似的，戳在一边一动不动，脸色煞白如纸，浑身哆哆嗦嗦的。

　　直到王老爷开口，她才反应过来，竟是脚下一软，生生跪倒在地，“王...王老爷，奴婢怕是不能再在这里做工了...”

　　听了这话，王老爷和春喜对视一眼，“莫不是又发生那档子事儿了？”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不敢多言，就那样哆嗦着，还没等王老爷要将她扶起来的时候，那小丫鬟竟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事儿倒不是头一次发生，王老爷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他心中有气，不禁攥紧了拳头怒骂道：“这个刘大夫，真是收了钱，还不办好事儿！”

　　说罢，王老爷便欲要出门寻刘大夫要个说法，丫鬟春喜见状，赶忙将王老爷拦了下来，“老爷莫气，明儿个再去找那位刘大夫也不急，倒是夫人受了大罪，现在正是需要老爷的时候。”

　　听春喜这么说，王老爷这才安下心坐在了王夫人身旁，此时王夫人双眸紧闭，脸色苍白，见到这样的王夫人，王老爷不禁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说我王家究竟造了什么孽啊！”

　　王夫人不知生了什么怪病，五年时间里怀了五次孩子，可每次稳婆来接生，生下来的都是一团空气，空气中带着鲜血，血流干了，肚子也平了。

　　为此王老爷不知花钱找了多少郎中，可这些郎中没有一个能治好此症的。

　　去年这个时候，经人介绍，王老爷找到了刘大夫，刘大夫听闻王夫人的病症，拍着胸脯信心满满地说他定能将王夫人的病治好。

　　刘大夫的确是有些本事，王夫人平日里吃什么喝什么，完全按照刘大夫所说，等到两三个月之后，王夫人再次怀有身孕。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刘大夫开的方子真有了效果，按照王夫人所说，这回的感觉和以往完全不同。

　　以前的时候，王夫人只感觉肚子里怀着的真是空气，这一次她却能感受到胎动，以为自己的病症被治好，王老爷和王夫人都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却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翌日一早，王夫人醒来不见孩子，心中一阵难过，靠在床头呜呜哭了起来。

　　听着王夫人哭得伤心，王老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忙叫人备车，怒气冲冲地朝着刘大夫的药铺赶了过去。

　　哪知刚到地方，王老爷就傻了眼，原本好端端的药铺，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片废墟，王老爷心中诧异，连忙找到附近的商铺询问刘大夫的去向。

　　隔壁店老板也是个热心肠的，听到王老爷问，也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听说前些日子，有位大老爷时常来找刘大夫瞧病。刘大夫当真是个有本事的人，什么疑难杂症在他这里也变成了小病小灾。

　　来看病的那位大老爷身上的问题，刘大夫自然是也能医好，可刘大夫却不知道自己却因此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自从给那位大老爷瞧了病，刘大夫这里三天两头的出怪事。

　　一开始的时候，刘大夫还没有放在心上，可时间一长，刘大夫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每天晚上都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哭声，药铺里的药材也总是被啃的东一口西一口，一夜之间，药材受损严重。

　　刘大夫心大，以为是进了老鼠，可紧接着隔天晚上，刘大夫的药铺起了一阵无名火，刘大夫被烧醒，连夜逃了出去。

　　这大火啊，烧了整整一夜，奇怪的是，火烧的这么大，其他商铺一点都没有被牵连到，唯独刘大夫的这个药铺，一夜之间成了废墟，自打那以后，刘大夫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谁也没有再见过他。”

　　这一番话听得王老爷身后一阵发寒，他心知这人口中所说的大老爷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如今刘大夫出了事儿，恐怕跟夫人身上的怪事脱不了关系，王老爷有些担惊受怕，刘大夫只是瞧个病就差点死于非命，自己长年累月的呆在王夫人身边，那么他会不会也...

　　想到这里，王老爷慌忙坐上马车，准备打道回府离开王夫人身边。

　　有句话说得妙，“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别看王老爷平日里对王夫人痴心一片，可真出了事儿，王老爷自然也顾不得什么情与爱，自己保命要紧啊。

　　马车飞驰而去，街边的百姓见马儿横冲直撞，不禁离远了些，纷纷侧目看着眼前的一幕。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风驰电掣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王老爷的一颗心，顿时就悬了起来。

　　掀开帘子探头往外一看，马车前面趴着一人，正痛苦哀嚎着，只见这人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模样，王老爷不由得蹙了蹙眉，随即摆手说道：“什么人，还敢挡我的路，去去去，把这人扔一边儿去！”

　　说着话，就见马车前那人抬起头来，王老爷见此人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就心生厌恶，却见此人一双眼滴溜溜转了两圈，忽然指着王老爷大叫道：“哎呀，这位大老爷，您这几日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王老爷本想将这人赶走，可见此人是个生面孔，却知道自己出了事儿，心中不由得好奇起来，连忙叫车夫将此人迎到别处，细细询问道：“这位小师傅，您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那人一双小圆眼上下打量着王老爷，随即摸了摸下巴说道：“你的情况我也看出了一二，倒不是没法子解决，只是...”

　　那人说着，便朝着王老爷搓了搓手指头，王老爷立马会意，赶忙从口袋里摸出了二两银子递了过去。

　　那人这才笑了笑说：“吾乃青玄，今日见老爷您马车黑气环绕，想来探个究竟，这才有意冲撞了您的马车，还望大老爷见谅。”

　　青玄说到这里顿了顿，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王老爷，这才继续说道：“瞧大老爷你身上黑气并不是很浓，想必出事的不是您，而是您的家人吧。

　　常人一般不会被黑气缠绕，大老爷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青玄话音刚落，王老爷登时就变了脸色，一把揪住了青玄的衣领怒喝道：“我看你是个招摇撞骗的假道士吧，满口胡言，我王村生对得起天地良心，岂会做亏心事！”

　　说罢，王老爷冷哼一声，转头就要走，青玄被王老爷骂了一通倒是不气恼，反而笑着对王老爷背影喊道：“倘若有事，每逢五来这里找我！”

　　且说王老爷这一路都心神不宁，人这一生一件亏心事没做过那是不可能的，王老爷自然也有，回到家见王夫人哭的期期艾艾，王老爷心中烦闷，不禁开口大骂道：“哭，一天就知道哭，这事儿发生了这么多年了，以前怎么不见你哭，这回倒矫情起来了。”

　　王夫人抹着泪，听王老爷这么说，心中更加委屈起来，“你还说我，自从你从牢里面出来，咱家就怪事不断，要我说，你定是在里面做了什么事儿，才导致我生了怪病的。”

　　王老爷偏不信这个邪，“我若做了啥事，出事的应当是我，不是你，我看啊，八成是我不在的那一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

　　王夫人和王老爷急了眼，谁也不再理谁。

　　说起王老爷的牢狱之灾还是在五年前，那时候王老爷还是个穷苦的庄稼汉，为了十两银子生生替别人顶了罪。

　　且不知王老爷在其中做了甚，原本三年的牢狱之灾缩短了两年，王老爷不到一年就出来了。

　　从前穷苦的王老爷拿着十两银子，短短几个月时间摇身一变成了镇子上数一数二的富户，不离不弃的王夫人也因此跟着享了福。

　　可谁知好好的日子却因王夫人的怪病成了这样。

　　想到这里，王老爷不禁一声轻叹，扭身来到别的屋，准备收拾东西离开这是非之地。

　　王老爷谁都没告诉，可偏偏让春喜看了个正着。春喜看着王老爷大包小包收拾，抿了抿嘴，好一会儿才说道：“老爷，您这是要走吗？”

　　王老爷偏头看了一眼春喜，“不走，难道要留在这里等死吗？春喜，你还年轻，一直跟着她，总归不是个事儿，不然你随我走，我托人给你介绍一门好亲事。”

　　春喜却是摇头说道：“老爷，春喜不走，老爷也莫走了，若真有那东西的存在，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逃不掉的，如今我们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倒不如留下来，一同想法子解决。”

　　王老爷一想道理确实如此，也就安下心来，春喜见状悄悄退下身子，只是她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里，王老爷睡得正香，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这声音由远及近，很快王老爷便感觉那声音来到了他耳边。

　　王老爷猛地睁开双眼扭头看去，就见一只只老鼠悄悄爬上了他的身子，王老爷吓得大叫，可喉咙就像被人扼住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霎时间，王老爷脸色苍白，惊出了一身汗，没多久王老爷竟是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王老爷赫然发觉身上满目疮痍，十分可怕，想起昨天晚上的场景，王老爷不禁一阵阵胆战心惊，似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再看日子，这天刚好逢五，他来不及多想，慌忙驾马车前去寻找那日名叫青玄之人，待走到那地方时，果然看到青玄正摇晃着扇子站在街口。

　　青玄似乎是猜到王老爷一定会来似的，见王老爷马车靠近，青玄便乐呵呵地迎了上去。

　　还没等青玄开口问什么，王老爷便率先一步跪在了青玄面前恳求道：“求小师傅救我一命啊，若是小师傅肯帮我，要多少银子我都答应你！”

　　青玄却是摸了摸下巴，笑着说道：“钱不是问题，救人一命如胜七级浮屠，我可以一分钱都不要，但前提是，你得配合我才行。”

　　王老爷点头如捣蒜，完全将青玄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青玄再次将王老爷引到一处，执笔写下一个方子，其他的草药王老爷都见过，可药引子却是...老鼠？

　　王老爷蹙了蹙眉，青玄察觉到王老爷的顾虑，连忙说道：“药引子是必须要有的，你想要摆脱烦恼，而你的夫人想要顺利生产，这里面的东西缺一不可。”

　　听到青玄这样说，王老爷再次确认这青玄的确是有些本事，不禁狠下心点了点头。

　　待回家之后，王老爷派人按照方子上写的去抓药，而他则是找了一只爱逮老鼠的猫，一来二去逮了十几只老鼠，通通放进了药里。

　　王老爷捏着鼻子喝下去，他没敢告诉王夫人药引子是何物，王夫人就这样毫不知情地喝了下去。

　　王夫人本以为药苦，难以下咽，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美味，王老爷架不住王夫人的询问，便将药引子一事说了出去。

　　一开始夫妻二人对此十分嫌恶，可一来二去，不知为何，俩人渐渐开始习惯了这个味道，仿佛有了药瘾一般，更是对老鼠肉“情有独钟”

　　夫妻二人患了“鼠癖”，有时候等不到猫抓来老鼠，夫妻二人就自行去掏老鼠洞了。

　　这样的情景，丫鬟春喜都看在了眼里，有句话说得好“忠言逆耳利于行”，可无论春喜怎么劝阻，夫妻二人都不肯听。

　　春喜见势不妙，只好暗自将老鼠肉换成了猪肉，但这样一来，味道变了，王老爷和王夫人自是有所察觉，也顾不得多年情分，竟是对春喜破口大骂。

　　春喜自知委屈，可却是为夫妻二人好，只好含泪说道：“老爷夫人，现在事态明显不对劲，再这样下去，你们会出事的，这老鼠是万万不可再吃了。”

　　可现如今，王老爷吃了这东西，怪事再没有发生过，就连他身上被老鼠啃的疮都消退了，王夫人更是再次有了身孕，又怎能说不吃就不吃了呢？

　　春喜没落好，反而被数落了一顿，春喜一心为主，就算被骂，也仍旧劝阻道：“老爷，夫人，你们还没反应过来吗？这分明是当初那只老鼠在作祟，老爷夫人，只要你们肯认错，回头还是岸啊！”

　　王老爷却是不肯相信，“区区一只老鼠，能奈我何？”

　　说罢，王老爷和王夫人竟将春喜赶出了家门。

　　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几月过去，这天夜里，王夫人忽然痛呼一声，王老爷点了蜡烛回头一看，就见王夫人肚中有物在剧烈翻滚。

　　王老爷见状，慌忙将稳婆请了过来，稳婆听说了先前王家发生的事情，没一个敢来的，纷纷闭门不肯见。

　　王老爷没办法，只好拿出二十两银子，高价聘请稳婆，这才有人硬着头皮接钱而去。

　　待稳婆来到王家的时候，王夫人已经疼昏了过去，稳婆见此状况，完全不似前人所说那般，一颗心也便放松了下来。

　　就在稳婆准备接生的时候，王夫人的肚子忽然升起了一道黑雾，紧接着王夫人大喊一声，一团黑色的东西从王夫人肚子里掉了出来，原本如鼓的肚子，瞬间平坦了下来。

　　稳婆凑前一看，登时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当王老爷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迎面便飞来了一只壮硕的黑老鼠，再看床榻上的王夫人，奄奄一息，面露惊恐之色。

　　与此同时，一个贼眉鼠眼，身穿灰袍的男子桀桀笑出了声。

　　这时候王老爷幡然醒悟过来，果然如同春喜所说，一切都和当年那只老鼠有关。

　　原来在五年前，王老爷收了十两银子替人顶牢狱之灾之后，王夫人就一直在家等着王老爷出来。

　　在半年后的某一天，王家进了几只老鼠，老鼠将王家的存粮偷偷搬空，让本就不富裕的王家，雪上加霜。

　　王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将几个老鼠抓了起来，却发现其中一只老鼠频频向其作揖，王夫人觉得奇怪，很快便发觉这只老鼠十分通人性，王夫人说的话，这只老鼠都可以听懂。

　　老鼠都有打地洞的本领，倘若...

　　王夫人想到这里，不禁计上心头，给老鼠指了条明路，倘若这只老鼠肯去帮王老爷挖个地洞带他逃出去，那么其余几只老鼠都有活路。

　　见王夫人说得真诚，老鼠当即点头应了下来。

　　且说老鼠来到王老爷跟前的时候，王老爷正暗自计划着将来，见有一只老鼠闯了进来，许久未吃肉的王老爷，瞬间眼前一亮，正准备塞进嘴里的时候，老鼠却叽叽喳喳叫着，双眸含泪朝王老爷作揖。

　　王老爷有些好奇，又小心翼翼地将老鼠放了下来，只见老鼠二话不说便跑到墙根处一点点挖起了土。

　　王老爷大吃一惊，这才发觉这只老鼠竟是来救他的，王老爷心中一喜，对着老鼠点头哈腰，并保证待他出去之后，定会带它吃香的喝辣的。

　　老鼠挖的更卖力了，一双爪子挖破了，还继续挖着，洞口挖了七天七夜，待夜深人静之时，王老爷顺着洞口爬了出去，老鼠紧跟其后。

　　待王老爷站定，老鼠也“呲溜”一下爬上了王老爷的肩头。

　　王老爷偏头看了老鼠一眼，见老鼠正睁着一双眼睛滴溜溜看着他，王老爷背后不禁一阵发毛，想来这只通人性的老鼠不能留着。如此聪明的东西，说不定哪天就会给他带来无穷的祸患。

　　想到这里，王老爷将老鼠托起重重摔在了地上，直到老鼠断了气，王老爷这才放心走回了家。

　　而等在家里的王夫人迟迟不见王老爷身影，以为老鼠背信弃义逃走了，便将那几只小老鼠也害死了。

　　说起来，夫妻二人才当是背信弃义之人，且在此后，丝毫不觉自己有错误，这才导致悲剧的发生。

　　当真是现世报啊！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