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有善报（民间故事）

从前，塞外有个百余户人家的大庄 郑家庄。

庄里一个叫郑兴的老头儿，原先无儿无女，直到五十岁那年才得一子。老两口高兴极了，给儿子起名叫郑来福。

老来得子，必娇无疑。真是含在嘴里怕化喽，顶在头上怕晒着，捧在手中怕掉了。自此，老两口儿更是辛勤劳作。受尽千般累，吃尽万种苦，他俩都挺住了。只要一看见白白胖胖的儿子，一切苦和累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家产，老两口儿怕日后儿子受苦，他们省吃俭用，渐渐地倒也置下了几亩地、积攒了一点儿银子。

来福一天天长大了。懂事之后，他倒还体贴父母，经常帮二老干一些活计。

七岁那年，有一次，他看父亲割地累得都要晕过去了，非要帮父亲割一割。

父亲拗他不过，心想：“农家的孩子早晚都得种地，让他从小练起也好。”就同意了。

来福终归是个孩子，没割上几步远就把手指割个口子，鲜血直流。谁成想，伤口竟化了脓，来福一连高烧十几天，昏迷不醒。这一下，可把老两口子吓坏了。东求医，西烧香，总算把来福治好了。

从此，老两口儿下定决心，不再让他干一点儿活计。怕万一再出一岔子，断了他家的香火。

商量来，核计去，最后，把来福送去念书。

他们想：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来福的书供出来。日后，或当官或经商都比下庄稼地享福，危险也少。

这一来，来福直到长成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家里的活儿再没捅过一手。结果，成了全庄有名的懒小子。

虽然知道二老供他上学不易，念书倒挺刻苦，但是成绩一直不好。

老两口知道指望他考官已经无望，只好更加节衣缩食，以便多积些钱财，日后给他经商作点儿本钱。

为拉扯来福，老两口劳累过度，再加上舍不吃舍不喝的，身体越来越垮。

到来福十九岁时，他们自知寿数有限，紧张罗着给来福成了家。来福成家不过两个月，郑兴与老伴儿先后死去。

来福媳妇叫李萍，是个农家姑娘。她忠厚善良、勤俭又通情达理。乍过门儿时，她看公公、婆婆对来福过份疼爱，因此，对来福的懒劲从不挑眼。无论有什么活，自己都抢着干。公、婆死后，她又张罗着把公、婆好好地安葬。

来福家的日子本来就紧紧巴巴。这一娶一葬两件红白事儿，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

这时，李萍开始劝来福：“今后，你要挑大梁居家过日子了。依我看，你考官肯定无望。作买卖吧，家中已无分文。好歹还有点儿地，你我还是安心种地吧。日后，倘若积些本钱，你再经商不迟。”来福只好答应了。

这时，正巧是春天种地之时，李萍见来福答应下地，很高兴。她便准备好种子、犁杖等，和来福下地干活。没想到一干上活后，来福不但任嘛活计不懂，还一点儿也干不下去。

只挑了一条垄，就嚷嚷着要累死了。不管李萍再怎么说，他是坚决不干了。李萍以为他活这么大，第一次干活，这样也是难免的，只好作罢。

谁料，第二天，第三天还是如此。第四天，来福索性说啥也不下地了。

原来，他知道媳妇也是个能吃苦，肯干活的人，就想靠媳妇干活，像爹妈待自己那样养活着他。

李萍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心里又气又恨。气的是公婆疼子不当 ，恨的是来福懒得出边儿，竟想让媳妇养活。

但是，李萍知道来福也是个忠厚之人，除懒之外，别无毛病。尽管恨他，可也心疼可怜他。 俗话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碌碡跟着走。李萍只好认命。 但她决心要慢慢把他的懒劲儿板过来。

来福只想着李萍善良、能干、 心眼儿厚道，肯定能心疼他、养活 他。可他哪儿知道， 父母疼儿和媳妇疼丈夫不是一种心劲儿 。

李萍看靠说不能使他改掉懒劲儿，便暗下狠心， 豁出来让丈夫 遭一年罪，逼他变懒为勤。 因此，她干脆也不下地了，把地荒了起来。

这一年，她靠为人缝缝补补赚点粮食 ，刚好够二人吃个半饱不饿死。

来福毕竟是个明白人，开始， 他看李萍也不种地还挺来气。可后来看她没晌没夜地埋头为人家缝补 ，不声不响地养活自己，渐渐纳过闷儿来，媳妇是有意这样做。好让他明白 ，有地不种，让媳妇靠 缝活儿养活，迟早要让人指脊梁的。

来福懒是懒，可终归是穷人家的孩子， 心地并不坏。他觉得，由于自己太懒，竟让媳妇跟着自己遭罪，真是有愧 。待他明白道理时， 已到秋后冬初，一切为时已晚。今年的地没种 ，家里的一点存粮早已经吃光。至于郑兴老俩口儿在世时，苦扒苦曳攒下的一点银 子，连娶带发送，也是净光光。

大雪封地时，他俩已是吃上顿没下顿。 挖野菜都没指望了。万般无奈，来福只好东借一升，西借一碗。开始， 乡邻们看在乡里乡亲 的份上，还能借给，时间一长借粮也难了 ，有的不但不再借，还毫不客气地责备来福：“都怨你爹妈把你惯坏了，挺大的小伙子 ，生生把地给撂荒了，连个媳妇都养不起，还挨家来借 ，你就不觉得寒碜？” 直说得来福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转眼间进了腊月。各家各户打完场，储好粮食 ，开始淘米轧面， 杀猪宰羊，预备年货，只等热热闹闹的过年了。

来福呆坐在冷屋子里 ，看着媳妇乍进门儿时那张粉里透白的 脸，如今已是憔悴之极。 再看看媳妇那隆起老高的肚子，心中十分 难受，深感惭愧。

想想双亲在世时，不顾年迈体弱 ，没黑没白地操劳，供养自己。 可如今，自己还是棒小伙子，不但让媳妇，就连未出 世上的孩子都跟着挨饿受冻，真是枉为父，愧为夫。

思来想去，他终于下了决心：从此改掉懒毛病 ，就是累死，也要让媳妇和将出世的孩子过上好日子。

当李萍知道他的心意后，高兴得直流泪："我受了将一年的苦，就是等的这个。 我不是养活不了你，更不是怕吃苦才让地放荒。 我是为了让你能在人前站得稳，日后在孩子面前立得住，迫不得已而取此策呀！这回可好了，以后，咱 家的日子保准越过越兴旺。”

“可眼下这难关怎么个过法？”来福发愁地说。

“不要紧，我还有一身娘家赔送的新锻子夹裤夹袄。 你把它拿到当铺，当些银子回来。好歹对付一些日子。”李萍说着 ，就去开箱子。

她取出个包裹递给来福。

“你娘家陪送的，只有这身衣服还算是值几个钱。 可这也是你最最喜欢的。要是当。”来福踟蹰着，不肯上前去接。

“只要你肯改好，别说当身衣服，就是把我当了也值得。 只要你我像模像样地过日子，还愁赎不回来？再说啦 ，等着穿你挣钱给我作的新缎子衣裳，我觉得更暖和。"李萍干巴嘎脆， 显出毫不心疼的 神情。

一席话，说得来福心中热热的。

到当铺后，掌柜的却死活不收。 原来，当铺有条规矩；冬不当单、夏不当棉。任来福百般哀求，甚至差点跪下求掌柜的 当给点银子，好让他家凑和着过个年。

掌柜的却毫无怜悯之意 ，任你说出大天来也不行。来福气极了 ，临走时冲掌柜的恨恨地说：“难怪说 ‘为富不仁’，真是见死不救。”

他还发誓道：“以后 ，我要是开了当铺，只要别人有难处，就是抱个死孩子来当， 拿一卷废纸来当，我也收当。”说完，转身就走 。

背后传来掌柜那不阴不阳的讥讽：“就你这个窝囊货，连媳妇都养不起，还想开当铺？我看， 不让媳妇把你送到当铺就算便宜你了！”

来福气呼呼地回到家，把事情一说， 李萍不仅没嗔怪，反而说： “这怨不得当铺。也怪我忘了，凡当铺都有这规矩 ，破规矩要冲财气的。是我不好，让你去遭了一顿白眼儿。”

衣服没当成，家里又无任何东西值得一当。 来福左思右想，最后，他对李萍说：“干脆，我去检粪吧。 明年地正好没肥。”

媳妇被这没头没脑的话说愣了 “正核计怎样弄点粮食过年的事儿，怎么一 下子扯到捡粪上？”

来福看媳妇纳闷儿，便解释说：“从明天起， 只要子时一过，我就摸黑去捡粪。保证每天捡四挑子， 用两挑粪与缺肥料的人家换点 粮。留两挑咱自己种地用。”

李萍听罢，真是又高兴又心疼。 “难得有此想法儿。只是，你从没干过活儿，乍开始不要逞强，每日捡两挑即可 ，再说，捡粪也不用起那么大的午更儿。”

“起大早儿是为改过去天天睡懒觉的习惯。 捡四挑粪，是为更好地磨练我的吃苦劲儿。我主意已定，绝不更改。”

李萍见他决心挺大，便鼓励说："既然有此决心 ，我不阻拦就是了。也难得你立此恒心。父母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来福说到做到，当天夜里，子时一过 ，他即顶着星星去拾粪了。 一天下来，尽管累得他浑身像散了架似的 ，仍然咬牙挺了下来。整 个腊月未曾间断一天。

这样，每天总有两顿小米粥可吃了。

转眼到了年三十。晚上 ，家家都要在子时给财神爷烧香，以求来年多赐财运。

来福两口子也不例外。财神爷牌位倒有 ，那是老两口留下的。 可是，没有一根香可烧。想买一柱吧，一来没钱 ，二来临时也买不到。他们商量着想用什么东西代替黄香，找来找去 ，不是这种点不 着，就是那种无香味儿。最后 ，来福想起有一双祖传的檀香木筷子， 找来点着一试，果然，青烟缕缕绕几圈后 ，不但满屋一股奇香，就连院子里都是香味扑鼻。

年三十晚上，福、禄、寿三神，照例出天宫巡游，接受人间的跪奉膜拜。并按规矩挑选几家或赐其福，或赐其财 ，或赐其寿，若有大命之人，则授其福禄寿三运。

这天晚上，他们刚出南天门 ，就从由人问飘向天宫的多种香火味儿中，闻到一种往年未曾闻过的奇特香味儿 ，他们不由自主地顺着香味儿来到郑家庄上空，又寻味儿直奔来福家。 三神以无形之仙体，进屋一看，只见财神爷牌位前的香炉内 ，哪里有香炷，只有两根筷子插在炉内，香烟缭绕，奇香愈浓。

财神掐指一算，明白了原委。 他对福、寿二神说：“难得他家有‘ 此诚心。我们既然受了他家的香火，就赐他三运吧！ ”福、寿二神欣然应允，分别对着屋内四角，各吹四口仙气。这一来 ，郑家就会时来运转，福寿共生。

财神想找个东西装元宝，可找来找去的， 他都嫌家什儿小。 想堆在地面上吧，可是赐财于人有个规矩， 不能让得财人一眼就看见财宝。想给装进箱柜里，也不行 ，赐财还有一条规矩：所赐财宝， 得宝人须在太阳出山之前见到，不然的话，每过一个时辰，财宝就消失一成。后来，还是福神想个好主意。干脆放进灶火腔子里。不仅不会一眼看见，明早在太阳出山之前他们一掏灰点火时就会发现。

于是，财神便在来福家的灶腔内吹口仙气。立刻，灶腔内出现满满的一下子银元宝。

大年初一早晨，三星还老高时，来福就挑上挑筐去拾类。鸡叫两遍后，李萍估模着丈夫快回来了，便去掏灰，想点火做饭。她把掏火耙往灶堂一伸，觉不对劲儿，便用手去掏，一掏，掏出一个沾满柴灰的疙瘩块儿，再掏，还是，一连掏了几十块儿还不见少。李萍来了气，索性把锅一拔，从上面一边捡一边往院里扔：“这是哪个淘气孩子干的，把石头块儿塞满一灶膛。”嘴里嘟曦着，心里还直琢磨：“昨晚烧火时还好好的。必是后半夜塞的，怎么没听见一点儿动静呢？这种淘气法儿还真少见。”

把石块儿捡完后，她赶紧点火做饭。

太阳冒出山有一杆子高时，来福回来了。他见门口旁堆着一大堆灰不叽叽的石块儿，还没等他问，李萍就告诉他说：“你看，不知哪个淘气孩子往咱家灶膛塞了这些石头块儿。你先吃饭，然后把这些石块儿挑出去扔喽。”说着，用手指了指石块儿堆。“呦，怎么好像比掏出来的少了一些？！”

来福觉着挺奇怪，不由弯腰拿起一块儿看看，不象是石块儿，他忙把上面的灰土一擦，不禁惊诧地叫起来：“是银元宝！”

李萍本是穷家女，在娘家时，家里有点钱也无非趁个一吊半吊的铜子儿钱。嫁到郑家后，也仅仅见过公婆积攒的几两碎银子。虽然听说过银元宝，可从来没见过。她一听这堆石块儿全是银元宝，不由得惊呆了；“不可能，你是说胡话吧？！”

“没错，我见过元宝。看这颜色、形状、分量都没错。”来福毫不含糊地说。

看着这一堆元宝，他们又惊又怕又喜。惊的是这事太稀奇了；怕的这是贼人偷了富家的元宝带不走扔在这里的，若被发现，说不清道不明的，必受牵连；喜的是这堆元宝若真无主，可足够他们花一辈子了。

俩人商量了一阵儿，决定先不声张，偷偷地把元宝藏起。日后若听说哪家真的丢了大批元宝，再还给谁，并设法和人家讲清原委。

不料，当晚睡觉，二人都梦见财神爷对他们说：“念你们焚筷代香敬神的诚意，特赐银元宝两千两。因日出两个时辰后才认出，故消失二成。所剩一千六百两，乃郑家之财，不必担心，只管花来。”

二人醒后，同述此梦。只以为是盼财心切，夜梦所思，都一笑了之。

岂料一连三夜，夜夜二人再梦此景。二人仍是半信半疑。后来，在夜深入静时，他们用秤把那些银子一称：不多不少，整整一千六百两。这才相信所梦真实。他们惊喜万分，赶紧把银元宝收藏好，并盘算起日后如何花法儿。

来福两口子得了银元宝后，毫不露声色。来福照旧每天出去拾粪，媳妇还是给人家缝缝补补。

春天，两口子早早的把地种完，种完地不久，李萍生了个大胖小子。两口子高兴极了，儿子起名叫郑勤。

这一年，来福和从前完全判若两人。他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地侍弄着庄稼。媳妇在家除照看儿子外，还喂鸡养猪，精心地操持着家务。闲暇时，二人逗逗儿子玩儿，生活得挺惬意。

秋后，来福家收了许多粮食，他挑最好的，还给以前借人家的粮食。对一些虽然也不富裕，但曾帮过他的人，则加倍还粮。所有的陈债都还清后，两口子心里坦然多了。

转眼又到了年关。来福家也置办了许多年货。年三十晚上，他们点燃成把的黄香，选最好的供品，供在财神爷牌位前。两人穿戴得整整齐齐，给财神爷磕头，以谢去年赐宝之恩。来福冲牌位作揖道：“今年跪拜财神，只为谢去年之恩。神爷所赐元宝，我们一个没花，仍靠种地为生。那元宝花一个要少一个，我们只等有适当机会用它当本钱作买卖。这样，银能生银可以不断周济穷乡邻们。独花飞来之财，我们是于心不忍的。因此，祈求财神爷今年赐个做买卖的机遇。”

拜毕，二人起身又互相起誓：“今后若做买卖赚了钱，绝不能财黑，一定要接济四邻。谁若变卦，天理不容。”

财神爷自去年给来福赐宝后，见他们不用那些元宝，照旧靠种地生活，只以为他们不敢用。今年听了来福的祈求，心里才明白：“难得有如此不贪财的人。既然如此，就赐他一个做买卖的机会吧。”这样心善的人作啥买卖才合适哪？财神爷拿不准主意，就和福神请教。

福神想了想，说：“各行之中，当铺最挣钱。可当铺老板又最黑心。凡进当铺当当的，都是穷苦人家。我看，如此善良的人，就让他开当铺吧。他不会味着良心坑穷人的。”

财神爷一听有理，一口应了下来。

刚出正月，有一天，来福正在一家茶馆喝茶。忽然看见当铺掌柜的慌慌张张跑进来，找到茶馆儿老板，带着哭腔，开口就要借二百两银子，茶馆儿老板一口回绝：“我乃小本儿经营，哪里趁上百两银子借你？！”当铺掌柜的几乎要给他跪下了，他也没应。当铺掌柜的无可奈何，转身又急急忙忙离去。

来福问茶馆儿老板：“他开当铺，坑了穷人不少财物，家资很可观了。这般急切地借银，想必是有急难之事啦？”

老板解恨地答道：“人要缺德过火，总有报应。昨天晚上，他那混蛋的独生儿子被绑了票。绑票的强盗头儿就是那连官府都 不敢惹的蔡老五——蔡阎王。他传话给当铺掌柜的 ；今天太阳下山前不 交出八千两银子赎票，他就撕票。这事已吵得满庄皆知， 你怎么没 听说？”

“我正好昨夜偶受风寒。一上午没出家门。 确不知此事。”来福边解释边问：“他还凑不出八千银子吗？”

“你别看他坑人财物不少， 他那混蛋儿子吃喝嫖赌样样都干， 把他老子的钱给挥霍不少。这一次， 听说掌柜的东凑西凑，只够七千两银子。因为他把许多人家坑得家破人亡 ，儿子又是个欺老骂少的恶棍。大伙儿都恨透了这爷儿俩，暗暗核计好了 ，谁也不借给他。 再说，谁要借钱给他，也甭想痛痛快快要回来 ”老板说完，进屋忙 活去了。

来福知道这个当铺掌柜的已是八辈单传 ，到他这儿又是一个儿子。所以，这个儿子比他的命还值钱。 “恶人总有恶报，还得多多 积善呀！"来福心里想。

他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照旧坐着喝茶。喝透茶后 ，起身出了 茶馆儿，本想往北走回家，可不知为什么 ，不知不觉往南走到当铺门前了。 无意中看见当铺门上贴着一张纸，近前一看，上面写：

吾儿被强人所掳，索赎银八千，吾因现银不足， 且告借无门，为救儿命，愿将当铺卖出 ，铺面儿及铺内当物等，价值足六千白银。为解燃眉之急，甘愿对折出让。

来福心想：“这家当铺太黑心了。早该遭报应。 可惜，我只有一千六百两银子。不然的话我把这铺子盘下来 ，大小是个买卖。” 心里有一搭无一搭地盘算着，本想抬腿回家，谁成想 ，竟身不由己地慢慢悠悠踱进了当铺。

当铺掌柜的正和四、五个人说着话。 来福听了几句，方知这几个人都想买这个当铺。一位愿出两千，一位只认出两千二百的正讨价还价。掌柜的见进来一个人，以为又来一位买主。 满脸堆笑地迎上前 刚要说个“清”字，等看清是去年腊月苦苦求当一身绸裤褂的郑来福。顿时把驴脸拉拉老长，手冲门一摆：“今天啥也不当，快走快走！”

“我啥也不当！随便看看还不行吗？”

掌柜的气急败坏地边往外推他边说：“我这儿有人命关天的事儿等着办哪，没功夫跟你磨牙。随便看看去哪儿不好，非进当铺。我看你是天生的一副穷鬼样，进当铺当惯了腿儿！”

要买当铺的人中，有个家伙用鄙夷的口气，冲来福说道：“穷鬼，有什么好东西，等明天这当铺归了我再来当吧。”

“别往外撵嘛，人家八成也是来买当铺的吧！”另一个望着来福那身带补丁的衣服，嘲笑着说。

来福看着这些人嘲讽的神态，心里不由得生起一股无名火，脱口嚷道：“真是欺人过甚！我就是要买这当铺又怎样？别以为郑大爷我没银子！”

掌柜的嘿嘿冷笑一声：“谁不知道你郑来福！天生的穷鬼，有名的懒蛋。刚刚勤快一年，收的粮食还不够我喂狗的哪。还敢梦想着让当铺姓你那个郑？”他把手冲来福一伸：“拿来吧？”

“拿什么？”来福没明白是啥意思。

“你刚才话里之意，不也是来买当铺的嘛？别人买，三千两银子少一钱儿也不行。你要买，五百两就卖。拿来吧！”没等来福答话，他又轻蔑地说：“别说五百两，我谅你五十两、五两也拿不出。恐怕你长这么大，连五两重的银子摸都没摸过，快滚！”说着，就上前推搡他。

“你说话可算数儿？五百两子把当铺卖给我？”

掌柜的不耐烦了，拿眼斜了他一下：“算数！你去拿银子吧！”说完，转身又去和那几个人讨起价来。他压根不信来福有那么多银子。

来福二话没说，转身出了当铺。很快，他找来庄里几位德高望重经常当保人的老头儿，对他们讲了刚才的事情，请他们去做保。

这几个老头儿一听来福要买当铺，开始都愣了。后来，看来福不象开玩笑。再说，都是一个庄的，他们都知道从前来福虽是懒点儿，但没有说谎吹大话的毛病。于是，就答应了。许乡人听郑来福要买当铺，觉得挺稀奇。很多人以为他得了精神病，就想跟着看看热闹。所以，等郑来福领着几个保人返到当铺时，后而已经呼呼拉拉跟了一群人。

见了当铺掌柜的，来福说明来意。掌柜的仍然不信他会有五百两银子：“我刚才的话绝对算数。可不许你去借。必须去你家，立马当时从你家拿出五百两银子来，当铺立马归你。可要是拿不出来怎么办？不能白白耍戏我！”

来福一拍胸脯：“拿不出来，我给你干一辈子活儿，非但分文不要，我那两间草房和两亩地都白白归你。”

“此话当真？不反悔？”

“当着这么多人我发誓，若反悔，天打五雷轰！”

“你敢立字画押？”掌柜的在心里想道：“他今天肯定犯了精神病。只要一立字据，我岂不自白捡个终生的奴才和房子、地吗？”

“我还怕你不敢立字据哪！”来福胸有成竹有意激他。

当时，来福和掌柜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立字画押，几个保人也按上了手印。

随后，一行人来到郑来福家。等来福从屋里端出整整五两重的一百个银元宝时，掌柜的还不敢相信，他忙擦擦眼晴，和几位保人上前细细验看一番，确认是真元宝无疑时。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象傻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来福没理他，转身逃屋，不一会又端出五百两银子：“甭看讲好五百两，我知道你赎儿子还缺一千两，我再给你五百两让你去赎儿子。别看你们不仁，我们不能无义。虽说你儿子是个欺遍全庄的混蛋，好歹总是条人命。该救则救。别愣了，快拿上银子滚吧！”

掌柜的赎回儿子后，收拾收拾 ，灰溜溜地全家远走他乡了。

从此，郑来福成了当铺掌柜的。

来福买下当铺后，重新粉刷了门面 ，把当铺里原来的伙计统统留下，给他们长了工钱。 还对伙计们说："我郑某不通此行，还仗各位多多相助。”

伙计们知道碰上了好东家， 自然满心欢喜。接待当物之人时，一改从前那种漠然神色，个个笑脸相迎 ，轻言细语地与当 当者讨价还价。

来福还改了“冬不当单、夏不当棉”等一些旧规矩。 只要是穷乡亲们有了为难之事需要用钱时，无论拿什么东西来当，来福都尽可能收下。对方的东西实在无法当时， 他还主动借钱给人家，至于利息，有则给，无则免。有的人到当期已满时仍无力赎回，来福一般都能宽容一下。 特别是对当贵重物品的在期限上更是一容再容。不仅如此，有的穷人急需用钱， 又无值钱物可当时，来福常把某种仅值一、二两银子的东西，按三两四两 ，甚至五两六两的价值当进，根本不考虑人家日后来取不取。

本来，当铺赚钱靠的就是杀价当进，狠缩当期， 尽量使当当人在短期内无力赎当，这样 ，把低于原价几倍，甚至几十倍收进的当物归己，再以原价或高价售出。借此大赚其财。 像来福这种做法，当铺哪能赚大钱？非但如此，还经常要赔钱。

庄里有个寡妇，家里穷得叮当响。 三岁的儿子得了重病，寡妇急得直哭。

无物可当 ，她只得把已死丈夫的一件破棉袍来当。要论价，连五个大子儿都不值，可郑来福却当给她五两银子。 后来，孩子死了，寡妇也上吊了。

来福只好把破棉袍送给一个要饭花子穿了。 就算是寡妇活着，也有了钱，只要她心眼儿歪一歪 ，到期不来赎棉袍，当铺就干瞪眼赔上五两银。

这样，当铺开了十来年，不但没发财，反倒赔进许多 ，好在当初来福只花一千两银子，买下了价值数千两银子的铺房和当物。赔点儿赚点儿，赚点儿又赔点儿的，总算没倒闭。

来福觉着总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儿，便和媳妇商量 “照咱这样开法儿，到头来还不赔个腚眼毛光！一旦赔光了 ，咱想再帮乡亲忙也帮不上了。 我看，莫如把当铺关掉，另改能赚钱的买卖作。 乡亲有难处时，咱借给钱就是了。”

媳妇摇摇头：“不行。咱要作别的买卖 ，穷乡邻们就轻易不求我们了。”

“为啥？”来福不信。

“俗话讲：人穷志不穷，穷命不穷脸。咱不开当铺 ，别人开口是借钱。既是借，就要舍脸。让人怎好意思开口。 咱开着当铺，他好歹拿件东西来当，在面子上起码算是双方自愿 。别人心里则坦然一 些。再说啦，咱这当铺开着，那两家专坑人的当铺只好关门。 咱若不开了，那些黑心的人还得开， 又得让许多人去挨坑！”

来福一想，觉得有道理。无奈，当铺只好开下去 ，捱到啥时说啥时呗。

光阴似箭。转眼间来福开当铺已经十八年了。 十八年中，来福 两口子的皱纹长了许多，儿子也由一岁长到十八岁 。

这一年腊月，在廿三小年儿这天傍晚时， 当铺里进来个老头儿。穿得破破烂烂，脸上胡子拉碴，身上土不狼蒿儿。 一看就是个要饭花子。来福以为他想要点儿饭吃 ，忙吩咐一个伙计：“快去给他端碗热饭来。”

没等伙计动弹，那老头儿喊了一嗓子：“别端 ，我不是要饭的。"

“那您有何事呢？莫不是借钱？”来福试探着问。

“你我素不相识，怎能冲你借钱 ，我要当件东西。”说着，把腋下 夹着的一个稻草捆往高高的柜台上一放：“就当这里裹着的。 ”

来福和一个伙计上前解开草捆一看，吓了一大跳 。草捆里原来 包着一个光着身子的死孩子，看样不过周岁。

来福缓过神儿来，连忙把草捆儿重新捆上。

笑呵呵地对老头儿说道 ："老人家。我这里虽是啥都可以当 ，但这死孩子可不能当。一来， 他大小是个人尸首，人命关天的事，本铺可不敢沾边儿。二来， 也无法估价。”

“这么着，您要急着用钱，尽管开口，我一定照数给。 您若能还则还，若无力还，就算我郑某周济您老的。至于这孩子 ，不知是您的啥人？虽说太小了点儿，毕竟是个人。既然已死 ，还是入土为安，您就抱回去快埋了吧。”

老头儿显然不愿听这番话："怎么，听你的意思 ，好象怀疑我随便捡个死孩子来敲诈你。告诉你，这孩子是我孙子。 他一出世，母亲就染病而死。如今，他也死了。 我先把他当给当铺，当上二十两 银子作盘缠，进京去找他父亲回来 。让这没见过面儿的爷俩见上一 面再埋。”

来福挺来气。心想：“一个死孩子当二十两银子！ 明摆着是诈财。若是暂时不埋，我替你看上个把月的 ，不向你收费就够意思了。”

老头儿见来福还犯寻思，不紧不慢地冲来福问 “十几年前，你进当铺被拒当时，你发啥誓来？”

这一问，来福忽拉一下想起自己说的“我要开当铺 ，死孩子烂纸都当”的话来，他立刻一拍自己的脑门儿："哟 ！多亏老人家提醒。 既发誓、必应验。应誓乃天意，违天意必遭恶报。 若不是老人家明 示，我郑来福岂不隐下祸根。请，请！ ”他连忙把老头儿请进柜台，沏茶倒水热情招待。随即让伙计取出当票，自己亲手填好 ，让老头儿按上手印儿，各执一份。又亲手把白银二十两 ，恭恭敬敬交与老头 儿。

老头儿接过银子揣好。手拿当票略略一看 ，竟三下五除二撕个粉碎，顺手往火炉里一扔，哈哈大笑着离铺而去。

来福心想：“撕票则表示不再来赎当。谁那么傻呀 ，拿二十两银子来赎个死孩子。算了，这银子只当送给他了 ”心是这样想，还怕日后万一老头儿再来要孩子 ，便吩咐伙计把死孩子又加两层草捆严实，藏在后院的一口空窖里。

谁知刚把此事办妥，又进来个古稀之年的老太婆 。她把一卷皱巴巴的纸往柜台上一放，口口声声说这是一幅古画，要当大价钱。 来福展开一看， 只见这张纸是又黄又旧，纸上只画着一个约二八芳龄的美少女。既无题款又无印鉴，哪里是什么古画。

他心中暗暗好 笑：老太太真是欺我不识货。这些年来， 常有没落富家来当古玩字画，或真或假，我也略识一二的。 他刚想张口拒绝，不禁又蓦然一 怔：“且慢！方才那老头儿当个死孩子 ，应我多年前所发之誓。莫非这老婆儿要把废纸当古画当， 是应另一半儿誓不成？”

琢磨来惦算去，总觉着今天的事太蹊跷了。 最后，他看着老太婆儿那身根本不挡风寒的破衣裳和憔悴的脸， 心一狠：“得，就算是为了应誓，权做古画收下。即使不是为应誓， 看这老太婆儿也是无 依无靠之人，给些银两让她熬过寒冬 ，也是积德行善。”

想罢，他和和气气地问那老婆儿：“这的确是张古画 。不知老人家要当多少钱？”

“五十两”。老婆儿冲他一伸巴掌。

别说来福，连铺内的几个伙计都一伸舌头。 别看画着一个美女，其实就是一张破纸。要当五十两？ 足足够盖两处大跨院了。

“少当一点行不行？”来福试探着问。

"少一钱银子不行。收下后还必须替我存好。 我说不定哪一年来赎当。 来赎时，若赃一点儿、撕一点儿都要赔五百两白银 。”老婆儿口气硬极了。

来福一听，再无二话。也是亲自写当票 ，亲手把五十两银交给老婆儿，眼看老婆儿把当票和银子揣好后，喜滋滋地走了 。

来福松了口气，不敢再耽搁 ，赶紧吩咐伙计关门打烊。

几个伙计一边上板，一边嘀咕：“掌柜的心善些是应该，可今天也善得太出边儿了。这俩老家伙也可恶，知道掌柜的心善，一个死孩子、一张破纸，竟然诈去七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来福听了，苦笑着摇摇头，没吱声儿。

不知不觉，冬去春来。当铺昼开夜闭，来福每日忙于当进赎出，心中早已忘了腊月那两件事儿。

一日，晚饭后，来福在院中喝茶闲坐，观赏着院中几颗桃树上一簇簇的桃花。可能是穿得较多，再加上喝着滚烫的热茶，忽然觉得浑身燥热。他一边脱外衣一边自言自语：“节令不欺人呀，天越来越…”

猛然间，他想起一件事，没顾得脱完外衣，慌忙跑回屋里，对媳妇说：“快去地窖看看那死孩子臭了没有。当初那老头儿说过了正月就来赎，如今已是三月。何况他已把当票撕了。肯定这死孩子他不要了。不管尸首臭不臭，赶紧抱到山上埋了吧！”

李萍一听，忙和来福到了窖口，两人下得窖后，连连抽抽鼻子，都说：“还好！窖里终归要凉一些，没臭没臭。”

来福找到那个草捆，弯腰就抱。谁料，没抱动。又抱，还是没抱动。李萍一见忙帮手去抬。抬起后，觉得不下百多斤沉。两人奇怪极了，周岁的死孩子赶上大人的尸首重啦？来福觉得不对劲儿，又赶紧放下，忙三迭四地解开一看，两人不由“啊”地一声，惊奇地半会儿合不上嘴。草捆子里哪是死孩子，明明是个大金娃娃！虽然在地窖里，还是发出金灿灿的光。等缓过神儿来，他们费劲巴力地把它弄回屋，又舔又咬的试个溜够，才确信是金娃娃无疑。他们怀疑是作梦。又互相咬了手指，证实不在梦中。这才惊喜万分地把金娃娃藏好。

当夜，来福两口子把近来的事情联系起来，觉得那老头儿老婆儿不是凡人。看来，那张破纸画也不是凡物。来福想起那卷纸还在一个箱子里放着，心里挺不踏实，决定好好藏起来。

转天，他把画掏出来看看，并无变化，想再卷起来藏着，又怕被别人无意中翻着后，不当回事儿，给顺手撕掉，或被虫蛀鼠咬。想来想去，最后，李萍想出个办法：“咱儿子不是喜欢画吗？干脆，把它挂在儿子屋里。他那屋在大后院，平日你我都不常去。挂在那儿准保险。”

来福觉得这办法不错。他知道儿子特别爱画，但从没让他在屋里挂过画，只怕因经常专心赏画，而耽误读书，要是把这画挂在他屋，他肯定会倍加爱惜。

于是，他们把画挂在儿子屋里，并叮嘱他务必不得丢失和损坏。儿子痛痛快快答应了。

来福的儿子叫郑勤，正好十八岁，李萍记取了公婆过分溺爱儿子的教训，所以，自郑勤懂事时起，不仅请私塾先生教他读四书五经，还经常让他干体力活，对他从不娇惯。这样，郑勤不但学业好，人也很懂事，很勤快。是个左邻右舍都夸赞的好小伙子。

自从这张画挂在他屋后，他天天都要用鸡毛掸子把画掸几遍。闲暇时，则坐在椅子上细细地端祥着画中的少女。从见到这张画时起，他就觉得与画中的少女好象很久以前就认识似的，有一种亲近感。时间一长，他竟把画中人当成真人似的，时常对着画说：“小妹妹，你总在墙上站着多累呀？多偺能下来陪陪我？我一定待你比亲妹妹还亲。”

要说还挺怪，这张画挂起后，郑家三口人，无论谁看都是一幅画，画中的少女楚楚动人。可是，其他任何人看，都是在一张旧纸上胡乱涂着几种颜色，根本辨不出画的是啥。有些人到郑勤屋闲坐时，常叽笑道：“有的是钱，买几幅名画挂多好，弄这么一幅啥不是哈的破纸挂着，太逊色了。”

不管别人怎么说，郑家三口人心中有数。既然别人把它看得一钱不值，肯定没人打它的主意，索性放心大胆地挂下去。一挂就是小半年。

一天，郑勤作文章作得心烦，顺手把纸笔一放，出门去散心，一去就是半响。回来后一看，原先乱糟糟的书桌，已被收拾得有条不紊。屋里其他显得乱的地方，也被拾掇的利利索索。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缭绕于屋内。郑勤以为是母亲收拾的，没大在意。打这以后，只要郑勤离开一段时间再返回时，屋里总是被人精心收拾过。

郑勤觉得太让母亲操心了，再出去时，总先把屋子简单归拢一下，可每次还是被人重新拾掇过，而且，件件家什都被擦得明光馄亮。

郑勤只好找到母亲：“母亲，孩儿的房间总要您收拾，我实在不安，今后我一定多多注意就是了。万望母亲不要再为儿受累操心了。”

李萍听了，一时摸不清头脑。因为她对郑勤历来教育颇严。对儿子的日常生活，不仅她不代劳，也不让伙计帮忙做。洗衣、扫地、收拾房内卫生等杂活，她一直让郑勤自己干。开始，她还以为是哪个伙计为了讨好郑勤偷着干的。待逐一严厉追问后，没一个伙计承认。又接连几日，照旧有人给收拾屋子，母子俩挺纳闷儿，决定偷偷查个究竟。

一天傍晚，郑勤故意把屋里弄个乱七八糟，然后，漫不经心地出门而去。到了前院，他叫上父亲和母亲，立刻绕到常年不开的后院院门，悄悄开门进院，三人蹑手毁脚地绕到郑勤屋的后窗下，偷偷往屋内一看，都愣住了，只见一位俊俏的少女，正在轻快麻利地拾掇着。细端祥，觉得这姑娘十分面熟。倏地，三人心中一亮，不由而同地朝墙上的画望去，果然，画中空空，墙上挂着的只是一张白纸。

他们悄声核计一下，便挥脚绕到门口，突然冲进屋。郑勤直奔画前，一抑扯下空画卷拉。来福和李萍则拦住那少女，叮问她是人是鬼。那女子初显惊慌，很快又镇静下来。面含羞色地告诉他们：“我叫胡九妹，既非人亦非鬼，乃是一仙体。只因前生注定与郑公子有姻缘，故被仙母以画为媒送到你家。”说完，冲来福两口子深施一礼。

来福两口子细细打量，见她面若桃花，牙如白玉。一双凤眼，黑得透底儿。显得既善良又温柔。凭空得个美貌的儿媳妇，喜出望外，连忙把她带到前屋细叙，好不亲热。

几日后，他们择黄道吉日，给郑勤和九妹办了婚事。

婚后，小两口恩恩爱爱，情深意长。一家四口，日子过得快快乐乐，热热腾腾。

斗转星移，日月如棱。转眼三年过去。

一天，九妹忽然愁眉不展，显得心事重重。郑勤再三催问，九妹才长叹一声，道出情由：“你我只有三年夫妻命。三日后，我母即来赎画。我须随画而去。”

郑勤听罢大吃一惊，忙把父母叫来，极力劝说九妹不要离去。九妹哭着说：“万般皆由命，半分不由人。缘份既尽，不可强留。否则，会给你家带来大灾的。”

来福两口子虽然十分疼爱儿媳妇，听说此事后，如剜心头肉一般。但毕竟是明白人。

来福又痛惜又无可奈何地说：“仙家自有仙规。我们绝不强留你。三日后若来赎画，你只管返回画上，我定让其完壁归赵。”

郑勤不甘心地问九妹：“你我夫妻三载，情似海深，说分就分开，怎不令我痛断肝肠。虽有仙规让你离去，难道，就没一丝一毫可破仙规的办法吗？”

九妹强忍哭声，抽泣着告诉来福说，他若真心实意爱她，等她离开郑家一百天后，他可以到南方一个叫桃花岛的地方去找她，或许能让夫妻重聚，郑勤忙点头记下。

三天后，三年前来当画的那个老婆儿，果然来赎画。来福不敢怠慢，忙把头一天摘下已卷好的那幅画拿给她。老婆儿展开一看，人在画中，完好如初，满意地笑了。她交上赎银后，二话不讲，转身出了当铺。

来福眼睁睁看她走后，坐在那独自发愣，为不能留往好端端的一个儿媳妇而难过。愣了好一阵儿，突然见儿子从临街的铺门闯进来，进铺后急急火火地问：“爹，那画儿被人取走没有？”

来福问儿子咋个意思。原来，郑勤实在舍不得九妹。今天一早，他忽然想起一个办法：“反正是老婆儿来赎。我何不等她拿画出铺后，乘其不备抢了就跑，谅她无可奈何。”

所以，他一直到当铺大门口等到现在。光看见进去一个老婆儿，却一直没见她出来。郑勤等不及了，才闯进来问。来福听明白儿子的想法后，摇摇头，叹了口气，苦笑说：“儿子，你怎么糊涂了。那老太婆并非凡人，岂能不知有人要强抢宝画？只要她略施神法，就是与你擦身而过恐怕你都不觉。”郑勤不由懊丧地低下头，暗自责怪自己的想法太可笑了。

画被赎走后，郑勤真是茶不思，饭不想。九妹的影子总在眼前晃来晃去。他日渐消瘦。来福两口子知道劝也无用，只好盼着快到一百天，让他去桃花岛找找看。

郑勤恨不能一日当作十日过。好不容易盼到了第一百天，他背上早已经准备好的远途必备之物及银两，在父母的千叮咛万嘱附下，直奔南方去寻找桃花岛，立誓要找回九妹。

他一路跋山涉水，晓行夜宿。打听了无数人，没有一人知道桃花岛在何处。一晃一年过去了。郑勤所带的银子早已花完，只好一路乞讨着继续寻找。转眼又是一年，桃花岛仍杳无踪迹。郑勤始终怀着一线希望，就是累死饿死，不找到九妹也绝不回头。

一天，郑勤饥累交加，只觉得头昏眼花，浑身无力。可还是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后来，实在坚持不住了，一头倒在路边。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在他静待毙命之时，有个人顺大路珊跚而来，看见他躺在路边，忙上前把他唤醒。 这人听他断断续续说出原因后，来人一乐，不由拍手喊道："你可算好运气。 这桃花岛我知道在 哪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郑勤喜出望外， 不知打哪来的劲头，竟然扑楞一下站起，急切地问 “快告诉我，在 哪？”

那人往前一指：“前边是八百里的旱海 ，穿过旱海就离桃花岛不远了。可是，这八百里之内不但没有人家。就连野果野莱都甭想找到。而且，天气变化无常。 你身无粒米，单人一个，怎能穿过？”

看看郑勤显出冒死闯旱海的神情，劝道：“我看你肯定几顿没吃饭了。我这里还有三个馍馍，都给你。你吃后 ，留着力气往回赶吧。 不必为一个女子去送命。"

郑勤看着那三个馍馍，眼睛一下子放出了希望的光彩。 他接过馍馍，“扑通”跪倒在地冲那人嗑了仨头：“ 谢大哥救命之恩、指途之情。别说有了三个馍馍，就是没有，我也一 定要过旱海。即使饿死、 渴死在旱海里，我的魂儿也要过去。”说完， 他掰下一小块馍馍吃下，好像添了无穷的力气，不顾那人的再三劝阻，直奔旱海方向而去。

不大一会儿，郑勤走到一片沙漠面前。一眼望去 ，沙漠无边无际，一股灸人的热浪扑面而来。郑勤辨了辨方向 ，毫不犹豫地踏进 了沙漠。

不料，在沙漠里走远不像平地走路那样快。 一走一走不说，而且，一抬脚 ，两只脚往后一出溜，迈十步不如平地走六、七步远。 毒辣辣的太阳把沙面烤得像块热铁板 。不但烫得满脚起泡，反而上升腾的热浪还把人烤得头晕眼花，口干舌燥。

郑勤毫无退缩之意，艰辛地往前跋涉。 有一次，几乎渴得要晕 过去，他竟咬破手指，吸了几滴鲜血，又坚持走下去。 饿了时，由于无水，每吃一小口馍馍，都得忍受巨大的痛苦。这样 ，在沙漠中整整走了两天。第三天傍晚，他终于支持不住了 ，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种声音把他从昏迷中惊醒。 他在半昏半醒中，细细一辨，听出是一种独木轮小推车的声音。

开始 ，他以为是幻觉，谁料，声音越来越近，好像一直到了跟前 ，声音才嘎然而止。他挣扎着睁开眼一看，简直不敢相信：是给他馍馍的那个人 ，推着个独轮车站在面前。见他睁开眼，那人笑咪咪地说 “怎么样？有馍馍也不行吧！正好我要去旱海那边有事做，车上带足了食物和水。来， 先喝点水吧！”

郑勤绝处逢生，再三谢恩。那人说：“你太累了 ，我推你一会儿 吧！”郑勤推却不过，只好坐上了。大概是太累了加上也吃饱喝足 了，刚坐上不一会儿 ，就在吱吱嘎嘎的车轮转动声和悠悠的摇晃中又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郑勤在睡梦突然觉得被摔了一下，睁眼一 看，哪还有啥独轮车， 自己孤孤零零地坐在一片绿草地上。仔细一 看，身后挺远的地方一片白光耀眼，显然是沙漠。往前看 ，青山绿水 一片生机。远处还有三间草房，房顶炊烟袅袅。 郑勤把这两天的事 儿联起来想了想，不由恍然大悟 ；刚才一定是仙人相助无疑。他快 忙站起身，冲来路连作仨揖 ，转身急匆匆地奔草房而去。

郑勤进草屋一看，只有一个八旬老妪在烧饭。 他深施一礼后， 向老妪打听桃花岛。

老妪告诉他，桃花岛离此不过百里 ，又问他去找何人。当郑勤说出是找胡九妹时，老妪说："巧了！ 那是我干女 儿。”

郑勤听罢，又惊又喜，顾不上与老妪多叙，返身就想走 。

老妪拦 住他说：“一百多里，总得吃饱肚子再走啊！”说着 ，从锅中端出一个 饭碗递给他。

郑勤一看，碗中只有一粒白米。 他不由看看锅里，锅中已空无一物。老妪却不理会他，只管催：“吃呀 ，快吃！”

郑勤心想： “这个干妈八成是老糊涂了。一粒米还不够塞牙缝儿呢！”

可他还是把碗放到嘴边，用筷子把那粒米扒进嘴里。刚要放下碗， 见碗里还有 一粒。 他明明感到嘴里确实有了一粒，以为刚才少看了一粒。 又划拉进嘴里。谁料，进嘴一粒，碗里又出现一粒。 一连吃了十粒碗里才净。更奇怪的是，没吃前肚子是觉得挺饿的 ，可吃完这十粒米后， 肚子里鼓鼓的，好像吃了十碗饭似的，直打饱嗝

老妪看他愣怔怔的样子 ，笑着告诉他：“实说给你吧。九妹估计你要来找她，已让人一路帮助你。 推你过旱海的是她表哥。当初， 你若见旱海而退，他就不带你来了。过了旱海， 你这凡体也上不得 桃花仙岛。刚才，我给你吃的是十粒仙丹。 一粒丹可保你在岛上住 一天，不然的话，你任嘛也见不着，就得白受几年苦。”

郑勤如梦初醒，忙口称干妈，跪倒便拜。老妪却说：“ 免拜免拜。快赶路吧。前边还要上一座天梯山哪。 过去山才到桃花岛。”

郑勤随着老妪的话音儿抬起头来时，吃惊非浅 ：草屋与老妪都不见 了，自己正跪在一块光石板上。

又行约几十里，果然远远望见一座大山。待到山前时 ，才看出这座山很怪。像一堵高墙似的，往左右伸展去无边无沿 。光光的石 壁立陡立峭的。 只有正前方有一条大石缝自山底儿直通山顶。

山缝中稀稀拉的有些凹凸不平之处，像台阶又不是台价。 郑勤看着高耸入云的顶峰发了愁，正琢磨着怎么上时， 忽听身后有小孩儿的 话声：“你去哪儿？”

郑勤回头一看 ，是个胖乎乎的半大小子，约七、 八岁。他把事情一说，小孩儿乐了："敢情是姐夫。 我是九妹的弟弟， 姐姐咂磨着你要来，专门让我接你的。”

郑勤先是挺高兴，后来又不相信地问： “就你这娃娃带我爬山 缝儿？上天梯？”

胖小子满不在乎用手一指身后的那头牛：“放心吧。 你只要拉着牛尾巴，我骑上它。一会儿就上去。 不过，你千万不许睁眼，不管出啥事也不许撒手，要不， 把你掉下来摔成肉饼子可怨不着我。”

别无办法，郑勤只好拉着牛尾巴闭上眼。 胖小子骑上牛背后， 又叮嘱他一句：“记住别撒手，别睁眼。”紧接着 ，郑勤感到这牛像飞了起来，他双手拢紧牛尾巴，身子并没吊起来，而是双脚时着地时不着地，似跑似飞一样。突然，只听“噗哧”一声，又臭又稀的热牛屎拉了他一脸。他刚想松手去擦，只听胖小子喊一声：“别撒手！”接着，就是“哧哧”的偷笑声。

郑勤心想“这个小舅子，跟姐夫逗着玩儿也不分个地方。”只好强忍着让稀屎可脸流。

几口烟功夫，郑勤忽然觉得双脚踏在了平地上。

胖小子说：“睁眼，松手吧！”他赶紧松开手，先用手去抹脸上的牛屎，一抹，任嘛没有。随即睁开眼一看双手，手上干干净净。再抹一把脸，还是没啥。胖小子哈哈一笑：“别抹了，刚才那稀牛屎是洗面汤。这一洗，不但脸上的灰尘被洗净，还洗去了面黄肌瘦的模样，变年轻了。要不然，我爸我妈才不见你这个要饭花子哪！”

听小舅子这么一说，郑勤才不抹了。他定下神，细细打量落身之地。呵，只见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全是高大的桃树，细看，东南西北的树又各不相同：东面的枯枝败叶；南边的嫩芽初发；西边的桃花盛开，北边的鲜桃累累。分明是一面一个季节。

郑勤正看得发愣，忽听小舅子叫他：“愣啥？快跟我回家吧！”三拐两拐，来到桃林深外的一座大院儿门口。进院后，一个白发老翁从正房屋门迎了出来。

郑勤刚想问小舅子这是不是他爹，就听小舅子先告诉他说：“姐夫，这是咱大爷。我爸排三。”郑勤赶紧给老人道安。

胡老大口称侄婿，把他请进屋内。落座后，胡老大冲内屋唤道：“女儿，快出来给客人沏茶。”话音刚落，门帘挑起，一个窈窕女子手托玉盘银碗，轻步移出。郑勤无意中瞥了一眼，一下惊呆了：“九妹？！”嘴里脱口喊出。

若不是胡老大在跟前，他定会扑上去抱住她。岂料那女子只是冲他轻轻一笑，并不搭话，放下茶杯转身进了内屋。郑勤心中一沉：“莫不成她不愿认我，可为啥又让人引我到这儿。

胡老大看着郑勤迷惑的神态，微微一笑：“难怪你认错人，全怨我没提前说给你详情。”

郑勤不相信：“明明是九妹，怎么认错？”

“她的确不是九妹，是九妹的大姐胡大妹。”胡老大解释道： “我们哥儿仨一人三个女儿，顺序叫作大妹、二妹、 三妹直到九妹。每一支儿的姐仨都是同胎而生；妯娌三个又是同日生育 。更巧的是这九 个姑娘长得又一模一样，不要说别人 ，我们做父母的也常常分不清 的。"

郑勤暗暗称奇，这才静下心来与胡老大叙谈。 当他听说九妹于半年前生下一个儿子， 父母嫌她脏了九仙洞而把她撵到冷冰河去住时，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又气又恨。

他想：“九妹离开我已两年多光景 ，却于半年前生下一子！想当初分别时，她信誓旦旦 ，绝不再嫁，单等我来寻她。想不到她竟背弃前言 ，不知与何人寻欢苟合，身怀有孕，还不知羞耻地生下一个孽种。”

胡老大好象看出他的心思，哈哈一笑： “我就猜到你要多心。放心吧，九妹所生一子，是你郑家之后无疑。 谅你已猜到我胡家人非是凡体之身，凡体之女怀胎九月则生。像我们这类的 ，女人要怀胎几年、甚至十年方能生养。今天看见你，即使不用明说 ，也知道你是九妹的夫君。因为你的面相和我那侄儿孙就像一个模子脱出来的，不差分毫。口说不凭信，待你们三日见面后，自可辨出真假。”

听了这番话，再想想九妹对自己的一片深情 ，郑勤自然消除了疑虑。并对刚才在心内怪恨九妹的想法 ，不觉有羞愧之意。

胡老大告诉他说，九妹父亲的脾气很坏。 他若去找九妹，肯定不会让他俩相见的。郑勤忙向胡老大讨教。 胡老大说：“九妹回来后曾求过我，说倘若日后你来时，让我帮你一把 ，今日相见，我看你是个忠厚又重情的人，为寻九妹，竟然历经两载之余 ，行程万里，吃尽千般苦，受尽万种罪，几乎丧命。 若九妹伴你终生，也是有福了。 所以，我决意成全你二人。”

郑勤高兴得不知说啥好，跪下就磕头 “多谢叔丈。若我一家相聚重返郑家庄，一定为您老人家立牌位，一天三柱香为您祈祷。”

胡老大忙让他起来。又告诉他：“那冷冰河凡人去不得。，凡人若一踏进冷冰河，不出三步就会冻成冰人顺流而下，直入冥界阴河不得生还。你在此等侯，我去冷冰河那面把九妹接回。接回后，我弟弟不敢奈何我。只是你不能直接带九妹返回郑家庄，须先去九妹家。只有九妹的父母同意你带她走才成。否则，你们是万不能返回的。至于如何让他们同意，我不能再帮忙，只好靠你们夫妻想办法了。”说完，他即离去。时间不长，胡老大果然把九妹母子带来。郑勤与妻儿相见，免不了抱头痛哭一场。互诉离别之情后，直奔九妹家而去。

郑勤与九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三转两绕的到了九妹家。果然，正像胡老大所说，胡老三见了女儿、女婿及外孙后，带搭不理的，言语中还流露出嗔怪大哥多管闲事的意思。九妹见郑勤初次到家即遭冷遇，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儿，可又不敢说啥。她知道父亲的驴脾气，一旦使起性儿来，甭说让九妹跟郑勤去，只怕郑勤的命都难保。

当晚，胡老三把久别重逢的小两口竞然分到两个屋住。二人不敢言语，只好默默地以眼神安慰着对方。

转天清早，郑勤被岳父胡老三叫到跟前，冷冷地对他说：“当初，我也是奉赐福神之命才把小女变成画当到你家的，命中注定你们只能作三年夫妻。这次你来寻妻也是枉然。念你万里迢迢，受尽苦难方到此处，我不会让你空跑一回。孩儿是郑家骨血，你可以抱回。欲带走九妹万万不可。”说罢，一挥手，出来一个使女把孩子递到郑勤怀中。

郑勤想不到岳父如此冷酷无情。他料到靠哀求不会打动他那颗残忍的心，索性把心一横，来个硬碰硬： “我既然历尽千辛万里寻到九妹，拼上一死，也要带她同返家园。若岳父大人不开此恩 。我从今日起即绝食，等待岳父大人的恩准。一日不准，绝食一日 ，十天不应绝食十天。此意已定，至死不悔。”

胡老三嘿嘿冷笑几声："你死与我何干 ，反倒省得再给我添麻烦！”

郑勤见胡老三并不怕他绝食， 心中又生一计来吓唬胡老三。他把怀中的孩子亲了一口，明着是对儿子说 ，实际是讲给岳父听：“儿子，我真的饿死后，魂儿是不会离开桃花岛的。 做一名恨鬼我一定 要扰得桃花岛永不得安宁。到那时， 你千万莫害怕，我绝不伤害你们母子。对其他人，我这恨鬼可就不客气了！”

胡老三听罢，心中不由得暗吃一惊。因为他就是精怪 ，知道鬼怪中恨鬼是厉害又难缠的。若郑勤真的死在这里 ，变成恨鬼作孽，桃花岛还真就不会安生。这一想，他倒有点害怕了 ，连连眨巴着眼睛想对策。好一会儿，终于想出了一个鬼主意， 便装模作样地说：“其 实，刚才我是想试试你对九妹是否有真心。 如此看来，你对她还算有 真情。不过，我要让你做几件事情。 如果件件做到的话，我即刻放九妹与你同归故里。若做不到 ，说明你乃是个无能之辈，让九妹伴你过一辈子，实在是坑她害她 ，那么你与她今后各走各的路，再无夫妻之缘了。”

郑勤忙问做哪些事情。胡老三告诉他： “只做三件事。一，认妻； 二，捉个喜鹊；三，锯一棵树。”

郑勤简直不敢相信是如此简单的三件事。 一口答应下来：“若有一件做错，情愿独身返回。”

胡老三心中暗暗窃喜。脸上却不露声色地说 “第一件事，现在就可以来干。”说完 ，他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片刻，朝郑勤身后 一挥手，随即对他说：“请回身认妻吧！”

郑勤回头一看，不由眼花缭乱。 不知啥时，身后站了九个天仙般的女子，定晴细看，竟然金和九妹一模一样：高矮胖瘦、穿着打扮，表情神色等等，毫无区别。郑勤把双眼擦了又擦，把九个女子从头挨个看了三、四遍，倒底也没认出哪个是九妹。不禁急得直冒汁，暗暗叫苦。

胡老三得意地眯起眼，阴阳怪气地说：“怎么，连自已的老婆都认不出来，还妄言是什么恩爱夫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郑勤急得无法，只好伤心地连声叫道：“九妹，你倒是说句话呀！我为你千里迢迢，夏天晒脱几层皮，寒冬冻的满身冻疮。三天吃不上一顿饱餐，五宿睡不上个囫囵觉。风吹雨淋，人欺兽撵，几乎命染黄泉。昨天你还对我情如既往，为何今天却不让我认出。难道…难道是你变了心不成…”郑勤不禁潸然泪下。

九个女子仍无人言声。他哪知道因为岳父使了魔法，九个姑娘都不能开口。

郑勤是个细心人，在哭诉时，无意中发现其中一位女子的眼晴紧紧盯着他，像有无数话欲说而不能。眸中流露出一种悲哀之情，他心中不由一动，想起一计：他忍住泪，暗暗用手狠狠地捏了一把孩子，孩子疼得放声大哭起来。他连捏几下，孩子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儿来。此刻，他再看那个女子，眼泪已经簌簌落下。他一步跨到跟前，伸手就往外拉她：“九妹，这就是我的九妹！”话音刚落，其余八位女子倏地无了踪迹。

胡老三只得认输：“那就办第二件事吧！”

郑勤问：“到什么地方捉喜鹊？”

胡老三告诉他，说是后花园中有棵大榆树，榆树上有个喜鹊窝。让郑勤把喜鹊窝捅下来，捉住窝中两只还不会飞的小喜鹊就行。郑勤一听，觉得太容易了，转身就奔向后花园，众人尾随其后。行走中，九妹趁她爹没注意时，偷偷告诉郑勤：“你捅着窝后，干万马上转身就跑。否则就没命啦。为妻的话你切记，切记。”

到了榆树下，郑勤一看高高的树权上，果然有一个干树枝子搭的鸟窝，还听见窝中有“喳喳”的喜鹊叫声 。树下正巧有棵两丈来高的竹杆子，他抄起来连想都没想，冲那窝猛劲儿一捅 ，掉头就跑，只听身后一阵“嗖嗖”乱响。 跑出十几步后，听响声已无，停脚回身一 看，只见树下周围的地上，扎着几十支利箭 ，要不跑开，非得被扎成 个刺猬不可 ，原来喜鹊窝的干树枝都变成了支支利箭从 上猛射下来。

胡老三二计不成， 又使第三计——让郑勤去锯后花园的三棵大桑树。

九妹趁父亲回身取锯之际， 麻溜儿塞给郑勤三绺五色线，悄声对他说："先给每棵树系上一绺五色线，然后 ，在每棵树上拉一锯就跑，千万别拉第二锯。五十步之内决不许回头。”

郑勤按着九妹的说法，先缠上线 ，忙三迭四地在每棵树上拉了一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