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惹乌鸦

1

亮亮读初二的时候，他的父母捡了个大便宜，以很低的价格在城郊买了一幢二手别墅，一家人乐呵呵地搬了进去。

别墅确实不错，远离市区，环境清幽。别墅前面有一个大花园，花园里有一株桂花树，满屋满院全是桂花的芳香。

亮亮站在桂花树下，饶有兴趣地看着那米粒般的桂花。他发现，树的浓荫中，一根树杈上搁着一个由细小树枝和干草组成的半球状的东西——鸟窝。

城里的孩子没见过鸟窝。亮亮当即抱着树干爬上去，手还没够着鸟窝，身后有个女人尖叫起来：“别惹它！”亮亮吓得缩回了手。

不知什么时候，院子里站着一个女人，穿着一件黑绒大衣，乱糟糟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亮亮。亮亮吓得一动不动地趴在树干上。

女人僵直着身子径自走来，伸出脏兮兮的手，一把抓住了亮亮的脚脖子，声音空洞而沙哑：“千万别惹它，惹了它，你会死的！”说着，她顺势一扯，亮亮便“吱溜”一声从树上摔下来。她咧开嘴，可怖的脸凑在亮亮的鼻子前，说：“就像这样——摔死！”

亮亮吓坏了，顾不得痛，爬起来就往别墅跑，一边跑一边喊：“爸，妈，院子里有个疯子！”

父母闻声赶出来，可院子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人？院门是锁着的，根本没人能进来呀！亮亮打开院门往外瞧，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只全身乌黑的鸟，站在门外的花坛沿上，歪着脑袋，用一只眼睛盯着他。看到它那阴鸷的眼神，亮亮不由自主地想到刚才的女人，打了个冷战。就在这时，那只鸟张开嘴，“呵”地叫了一声，像是那个女人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古怪笑声。

亮亮一个激灵，“砰”地关上院门，转身跑进房里。

2

亮亮不敢再去桂花树那儿，但他房间的窗户偏偏正对着桂花树上的鸟窝。他越是让自己不去看，就越是想看看它。

日暮时分，两只鸟飞回窝里，它们探出小脑袋，正好对着亮亮的窗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亮亮正觉得诧异，其中一只鸟突然扑腾着翅膀飞起来，径直飞到窗口，落在窗沿上，隔着窗玻璃冷冷地盯着亮亮。亮亮倒退一步，抬起双手，轰了一下。这只鸟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往前走了两步，嘴一咧，“呵呵”叫了两声。

亮亮听得真切，这确实不是鸟叫，而是人的笑声，带着轻蔑。他转头就往外跑，大叫：“妈！妈！”

妈妈闻声赶过来，亮亮指着窗台，结结巴巴地说：“它、它在笑。”

妈妈也看到了窗台上的鸟。此时，那只鸟扑腾一下翅膀，飞走了，落在桂花树上。妈妈皱起了眉：“是乌鸦。这里怎么会有乌鸦呢？看来，明天得把它们赶走。”

这天晚上，亮亮做了个梦，梦见那只乌鸦飞进他的房间，变成了一个穿黑大衣的女人，对他说：“我警告你，你千万别惹我！”

第二天早晨，亮亮醒过来，一睁眼便吓了一跳，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搁在床头，正是昨天下午那个女人的黑绒大衣。他喊来妈妈，妈妈也愣住了：“这大衣是哪来的？昨晚门都上锁了，没人进得来呀。”

亮亮脱口而出：“是那只乌鸦的。”

3

下午放学回家，亮亮发现，桂花树上的鸟窝不见了。妈妈说，院子里有乌鸦太不吉祥，所以将鸟窝戳掉了。

那两只乌鸦似乎真的走了，一直到晚上入睡前，亮亮再也没看到它们。但睡到半夜，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敲窗户，就努力地睁开眼，看到窗台上有黑影在晃动。

亮亮摁亮灯，这才看到，是那两只乌鸦在窗台上筑窝。它们衔着细小的树枝忙碌着，树枝不时敲击在窗玻璃上。鸟窝已经筑起了一小半。

亮亮又惊又疑，慌忙爬下床去敲妈妈的房门，说：“那两只乌鸦又回来了！”妈妈赶过来一看，骂道：“这该死的东西！我将你们的窝戳掉，你们居然还到窗台上来搭窝？我看你们是找死！”妈妈打开窗，将那还未完工的鸟窝掀翻下楼。

一只乌鸦哀鸣一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另一只没飞走，还立起脖子上的羽毛，“呱呱”地鸣叫着，来啄妈妈的手。妈妈火大了，顺手抄起亮亮搭在椅背上的一件衣服挥过去，不偏不倚，将那只乌鸦罩住了。妈妈双手一按，将乌鸦闷在里面。

“拿本书来，拍死它！”妈妈气愤地命令道。亮亮呆立一旁，犹豫半天，还是没有过去。

妈妈紧紧地摁着衣服，渐渐地，那只乌鸦没有了动静。妈妈不放心，又拍了一巴掌，确信里面的乌鸦没动弹了，这才慢慢地掀起衣服。乌鸦确实死了，一动不动地歪躺在窗台上，羽毛凌乱，双目紧闭。

就在这时，身后有女人尖叫：“天啊，你打死它了……”亮亮和妈妈都没料到，房间里还会有第三个人。他们俩回过头，发现一个浑身穿着黑衣服的女人像幽灵似的站在房门口，一头又黑又脏的长发披散下来，盖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台上乌鸦的尸体。

亮亮认得，她就是那个疯女人。妈妈一把将亮亮拉到身后护着，结结巴巴地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那女人也不回答，僵直地走进来，看了看窗台上的死乌鸦，惊恐地叫起来：“你们打死了它！天啊，你们这是找死，你们死定了！”她一边叫一边张牙舞爪，那狰狞的模样把亮亮吓哭了。

妈妈拉着亮亮跑出了房门，将那个女人反锁在房间里。亮亮的爸爸刚好出差了，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两人跑进妈妈的房间，将房门锁好，妈妈抖抖索索地拨电话报警。

亮亮哆哆嗦嗦地问妈妈：“她不会进来吧？”妈妈宽慰道：“放心，她被锁在你的房里了。再说，这门也锁了，她更不可能进来。”

亮亮一直盯着房门，这时候，他惊恐地发现，门把手居然旋动起来，接着，门“哐”的一声被推开了，黑衣女人像个幽灵似的站在门口。

“天啊！”母子俩惊叫起来，房门是锁着的，这女人居然轻轻巧巧就推开了。这女人挪动着滞重的步伐，声音空洞地说：“你们打死了它，那么——你们死定了！”

妈妈手里的话筒“咚”的一声掉到地上，她几乎带着哭腔惊问：“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到底是谁？”女人面无表情，眼神呆滞，只说了两个字：“乌鸦。”

4

深更半夜，家里突然出现这么一个神神道道的女人，将母子俩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妈妈拽着亮亮从家里逃了出来，竟忘了带手机，报不了警。

最近的一幢别墅在三百米开外，妈妈拉着亮亮奔了过去。两人惶急地拍门，主人一开门，妈妈就跌跌撞撞地闯进去，哆哆嗦嗦地说：“借个电话，借个电话。”

不久，来了一辆警车，妈妈战战兢兢地向警察介绍了情况。两名警察到别墅里搜寻了一遍，却不见一个人影。最后，警察离开了，母子俩吓得不敢回家，只得待在邻居家里。

邻居若有所思，问：“你们搬进那幢房子后，有没有将所有的锁都换掉？”妈妈摇了摇头。邻居说：“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到你们家的，一定是房子的前主人。那家的女主人半年前突然疯了，你们没换锁，她还有钥匙，八成是她回来了。”当时买房都是爸爸经手的。妈妈赶紧打电话给爸爸，让他与前房主联系。

直到天蒙蒙亮，前房主才来了。这是一个四十多岁一脸阴郁的男人，他叹气说：“你们说的那个女人，确实是我老婆。她疯了，弄不清楚状况，以为那幢别墅还是我们家的，我一不留意，她就溜回来。你们放心，我今后看紧点。另外，你们将锁都换掉吧，只要换了锁，她就没法进去了。”

亮亮母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妈妈满脸同情地问那男人：“你老婆是半年前才疯的，她怎么犯的病，是受了刺激吗？”男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好半天，才舔了舔嘴唇，问：“你搬进来后，有没有注意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上有两只乌鸦？”

“乌鸦？”妈妈一愣。

“我觉得，我老婆犯病，与那两只乌鸦有关系。”男人讲起了他与那两只乌鸦之间的故事。他买了这块宅基地准备盖别墅，发现有好几棵大树，其中一棵树上有个鸟窝，住着两只乌鸦。按迷信的说法，乌鸦是会招来厄运的。于是，他把树都砍掉了。

从此，这两只乌鸦将他看成是仇敌。盖房子期间，它们几乎每天都要在他头顶盘旋，往他身上拉鸟屎，不弄脏他的衣服就不离开。他气得抓狂，恨不得打死这两只鸟，但人家在空中飞，他又够不着。

房子盖起来后，他买了一株桂花树移植在院子里。不久，那两只乌鸦飞回来了，在桂花树上筑起了窝。他拿了棍子去打，却让乌鸦飞走了，他就用棍子把鸟窝给挑了。

那天傍晚，他老婆脸色煞白地跑回家，惊恐地跟他说，有一只乌鸦跟她说话了，说这里本来就是它们的家，如果再敢毁了它们的家，就要让他们一家人好看。

乌鸦还会说话？他疑心老婆是产生了幻觉，就领她去看心理医生，各项检查下来一切正常，只是有点神经衰弱，并没什么毛病。他陪老婆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回来了。

回到家才发现，那两只乌鸦又在桂花树上重新筑起了窝。他气得不得了，这两个家伙害得他老婆神经衰弱，居然还在这里筑窝！他当即让12岁的儿子爬上树，把鸟窝给拆了，有只鸟蛋掉到地上摔碎了。

当天晚上，他老婆就犯病了，神神道道地说，乌鸦来跟她说话了，说他们害死了它的孩子，它也要害死他们的孩子。就在第二天，他们的儿子从二楼阳台摔下来，死了。他老婆彻底疯了，逢人就说，是她亲手将儿子从阳台上推下来的，那是乌鸦的诅咒……她只要看到乌鸦就浑身哆嗦，胡言乱语：“别惹乌鸦，别惹乌鸦。”他知道老婆受不得刺激，只得将房子卖了，换个新环境。

亮亮母子都心惊胆寒，妈妈问：“你儿子真的是被你老婆推下去的？”男人瞪了她一眼，不悦地说：“疯子的话你也信？”沉默半晌，他又叹了口气，“不过，那两只乌鸦确实邪乎，你们还是别惹它吧。我老婆说，其中一只乌鸦还会笑呢。”

亮亮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结结巴巴地说：“那只乌鸦真的会笑，我看见了。”两个大人一凛。好半天，妈妈忧心忡忡地说：“你儿子摔了一只乌鸦蛋，他就摔死了，可我……闷死了其中一只乌鸦啊。”

5

母子俩回到家里，妈妈急忙让人来换锁，亮亮也该去上学了。他回房间拿书包，一眼就看到了窗台上那只死乌鸦。他壮起胆子，将死乌鸦扔进了一只塑料袋里，背着书包提着袋子出门了。

亮亮将那只袋子扔进了垃圾桶，走了几步，猛地听到身后有人“哼哼”冷笑。他蓦然回头，惊骇地发现，一只乌鸦正站在垃圾桶的顶上，像泥雕似的，双眼冷冷地盯着他。

亮亮正在惊诧，只见那只乌鸦缓缓地张开了嘴，老女人尖啸般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闷死了我孩子的父亲，那么，你的父亲也会被闷死，这是代价！我要让他的亲人亲手闷死他，哈——”乌鸦一展黑色的双翅，飞走了。

亮亮跌坐在地上。他真不明白，刚才只是幻觉，还是真实的？他很久才回过神来，忧心忡忡地走去学校。在头两节课里，他一直惶恐不安，直到课间才渐渐醒过神来：那不是幻觉，是真的听到一个老女人的声音！她说，要闷死自己的父亲，而且是让亲人亲手闷死他！

亲人？爸爸的亲人只有妈妈和自己，而自己绝不会害死爸爸，难道是妈妈……他慌忙跑到电话亭给爸爸打电话：“爸，你今天千万别回家，妈妈要害死你！”

爸爸在电话那头惊叫：“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反正你今天千万别回家。”

“我出完差了，不回家在外面干什么？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乌鸦说，妈妈要闷死你。你不能回来。”

“乌鸦说话？亮亮，你受什么刺激了？你等着，我很快就到家。”爸爸挂断了电话。

亮亮彻底傻了。不行！得阻止惨剧发生！他撂下话筒就往家里跑。

家里的锁换了，亮亮用钥匙打不开，就拼命拍门。好半天，妈妈才从二楼房间的窗户探出头来，诧异地问：“亮亮，你怎么回来了？”

“妈妈，你快开门！”

妈妈疑惑地下楼开门，亮亮径直往楼上跑，一边跑一边问：“爸爸到家了没有？”

“你爸爸？他要回家？”

亮亮松了一口气，爸爸还没到家，这么说，还来得及。前房主的儿子摔碎了鸟蛋，落得个摔死的下场。妈妈是用衣服闷死乌鸦的，乌鸦也说爸爸会被闷死，那么，他只要将妈妈的衣服统统收起来，就不会应验了。于是，亮亮打开工具柜，拿了锤子和钉子，然后跑进妈妈的房间，“乒乒乓乓”地将衣柜钉死了。

妈妈跟了进来，看到这情景，愣住了：“亮亮，你在干吗？”

“你不能用衣服闷死爸爸，我要让你拿不到衣服！”亮亮又在柜门上钉上一颗钉。

“谁说我要闷死爸爸？你这孩子犯什么神经？”

“乌鸦。乌鸦说的。”

妈妈怔住了，好半天回过神来，立即夺亮亮手中的锤子：“别钉！你不能钉！你不能钉！”

亮亮回身看到床上的被子，对呀，妈妈还可以用被子闷死爸爸，怎么办？不能让妈妈与爸爸待在一个房间里！他拽住妈妈的手，往自己的房间拖，然后关上门，又“乒乒乓乓”地连门带框钉了起来。

妈妈在房间里拼命拍门：“亮亮，你不能这样！”亮亮不听，他知道，乌鸦的诅咒是灵验的，他怎么也不能让妈妈有动手的机会。

房门被钉死了，亮亮这才跑下楼去。他要在院门口等爸爸，阻止爸爸上楼去。

6

亮亮等了6个小时，爸爸还没有回来。他的心一直悬着，是不是爸爸已经出事了？他得回去打电话与爸爸联系。回到楼上，亮亮惊讶地发现，自己房间的门已经洞开了，是从里面被撬开了。天啊，妈妈还是出来了！看来，乌鸦的诅咒要兑现了，妈妈要向爸爸下手了。

亮亮没命地往妈妈的房间跑，一进门，就看见妈妈拿着一只扳手拼命地撬衣柜的柜门。妈妈真的疯了，她要撬开柜门拿衣服闷死爸爸啊！

亮亮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妈妈，惶恐地大叫：“妈，你不要……”他一句话还没喊完，“哐”的一声，妈妈撬开了衣柜的门，接着“咕咚”一声，一个赤裸的男人从衣柜里一头栽了出来。

亮亮怔住了，傻傻地立在那里。妈妈哆嗦着去探那男人的鼻息，接着，她浑身颤了一下，跌坐在地上。地上的男人双眼紧闭，脸色紫黑，亮亮已经猜到出了什么事。

妈妈好半天才哭出声：“亮亮，你亲手闷死了你的亲生父……”妈妈的话像被噎住了，惊恐地望着房门口。亮亮循着她的目光转过头去，这才看到爸爸已经回来了，风尘仆仆地站在房门口，他的手提包“咚”一声滑落在地。

爸爸吃力地走进来，问妈妈：“你说什么？他是亮亮的亲生父亲？亮亮，不是我的儿子？”爸爸羞愤难当，冲着他们母子俩咆哮摔打。

亮亮怔怔地盯着窗台，那只乌鸦就站在窗台上，双眼冷冷地看着屋内的一切，而后，它的喙子弯了一弯，露出了阴鸷的笑……

亮亮的父母闪电离婚了，他随妈妈一起搬出了别墅。半个月后，亮亮忍不住偷偷地回了别墅一趟。别墅的院门紧锁，门口贴了一张售房广告。亮亮透过栅栏看到，一只乌鸦在屋顶盘旋，“呱——呵——”像是悲鸣，更像是冷笑。

亮亮掏出笔来，在售房广告的下方补了一句话：“您若买了这幢别墅，千万别惹院子里的乌鸦！”写完，他头都不敢回一下，撒开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