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蒸腾,光华四射。这不是画,调色板上没有这样的颜色,这么浓,这么亮,灼烧着眼睛,使人不敢逼视。这是什么?是女娲氏用五彩石炼就的岩浆,九头怪兽口中喷出的(火监)焱?还是流动的钢水,燃烧的空气,沸腾的云霞?这是火,一个硕大无朋的火球,在茫茫宇宙中冉冉升起,这是太阳!那是谁在匆匆赶路?那么急,那么忙,一步也不肯停,踏得大地咚咚响。粗大的脚板,强健的四肢,坚实的身躯,像青铜,像岩石,黑褐色中泛着莹莹光泽。他在追赶太阳。不知道走过了多少路程,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寒暑,他头也不回地朝着太阳走去。 赶路的人,他渴了,渴得厉害。他俯下身躯,喝干了黄河,喝干了渭水,又继续上路了。路上没有坎坷吗?没有荆棘吗?他全然不顾,径直地向着太阳扑去,一直到耗尽全部热血和气力。他倒下了,倒在灼热的大地上。他倒下了,丢下了那根桃木手杖。大地锵然有声,像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雷鸣!一“你,你这是怎么了?”钟剑挥睁开了眼睛,那火红的一幕不见了,只留下一身湿淋淋的汗水,剧烈呼吸的胸腔,焦渴得干裂的嘴唇。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手臂无力地平伸着,像是钉在十字架上的圣子耶稣。他的妻子惊慌失措地斜坐起来,轻轻地扳开他的右臂,抚摸着他汗津津的额头、泪莹莹的眼角。 他清醒了,歉意地收回自己的右臂。刚才这握着手杖(唏,哪里有手杖?)的拳头砸在她的胸口上,一定是太重了。 望着好像从火里走出来的丈夫,她急切地问他:“你病了?”“不,我做了一个梦。”钟剑挥说,怀着满足和留恋。 “唉!”妻子哀怨地叹了口气,“疯疯癫癫的,吓死人了。什么梦啊?”“我梦见……夸父追日。”妻子又是一声叹息。她默默地下床,倒了一杯凉开水递给钟剑挥,“真是着了魔了!你不是说过,年轻的时候就做过这个怪梦吗?”“唔!”钟剑挥把水接在手里,却忘了喝,愣愣地坐在床上。人的心中装着一排琴弦,贮藏着岁月谱成的乐曲,不定什么时候轻轻地拨动一下,就会鸣响起来,“真的,已经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前,1947年的一个夏夜,他做过一个同样的梦。不过,不是在北京的这个家,也不是在江南故乡,而是在浩瀚的印度洋上。 二烟波浩淼,孤舟一叶。海天空阔,月光如水。美国“海眼号”的四等舱的统铺上,并排躺着公费留学生钟剑挥和方琼。这艘船将把他们带到意大利,然后他们再搭火车去法国。风浪很大,船颠簸得厉害,睡觉的时候都要抓紧床边的铁链条,免得掉下来。 “方琼,方琼!”钟剑挥轻轻地叫着他的同学,“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什么?”方琼根本没有睡,闭着眼睛问他。 “我梦见夸父追日!”“什么?夸父追日?”方琼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他们来到甲板上,强劲的海风拂弄着他们的衣衫,扫去了四等舱里的闷热的汗味。巨大的海浪像一群黑色的怪兽向轮船扑来,发出很大的声响。船体大幅度地摇摆着向前驶去,在墨绿色的海面上犁出一道愈展愈宽的白浪——一个巨大的“人”字。 “你这个人,怎么做这样的怪梦!”方琼说。 “不知道。不过,在梦里看得可真切呢,那太阳、夸父……”钟剑挥的眼睛在月下闪着蓝莹莹的光。 “《山海经》里的那个老头子,他为什么要追赶太阳呢?”“为了追求光和热!那太阳是他的理想的化身。”“哪里追得上啊?人,总是人,凡人。最后还不是渴死、累死、热死?”“是啊。我记得小时候看见飞蛾扑火而被焚毁,那情景真是令人难忘、不可磨灭。为了追求光明而不惜化为灰烬,那是一个壮烈的形象!”夜沉沉,海漫漫。呼啸的风声、涛声、马达声湮没了这两个中国留学生的娓娓长谈。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望着滚滚海潮,钟剑挥想到了从家门口流过的那条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小河,曲曲弯弯地流过默默无闻的江南小村庄。他的人生旅途就是从那里开始的,划着木盆在河里摘菱,打着赤脚在河边放牛,并且像王冕那样对着河里的荷花作画,用的是多病的母亲包药的废纸。这个放牛娃不知为什么对画画如此着魔,竟然一发而不可收,终于考进了国立杭州艺专。瘦弱的父亲不知咽下了多少泪水,才下了把儿子送走的决心。他离开家的时候,坐的是向捕鱼为生的姑父借来的乌篷船,父亲摇橹,送他远行。小河里的孤舟缓缓夜行,一定是充满诗情画意吧,可他当时没有心思领略,一直默默地盯着摇橹的父亲那佝偻的身影。 监管要求·版权声明·免责声明1、内容声明:中享网仅提供信息平台发布服务,所展示的信息均由第三方用户实名注册发布,内容真实性、准确性和合法性均由发布用户负责 2、风险提示:本页面内容仅供参考,为降低投资风险,建议您在投资前多做考察咨询、多对比分析 3、投稿提示:投稿请遵守相关法律法规,出现违法内容和行为封号删稿!同时本站将相关证据提交相关部门 4、版权说明:部分投稿作者内容由Ai工具/软件生成,版权由投稿者所有,内容真实性本站不承担任何法律风险!请阅读者自行辨别 5、投诉删除:侵权和违法不良信息举报受理邮箱:314562380@qq.com【提供有效线索,我们将及时核查处理】 |
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