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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驴

2020-6-12 11:12| 发布者: zxw88| 查看: 908| 评论: 0

摘要: 一乔大骡子的兄弟,一锭墨死了。乔大骡子的兄弟一锭墨,是头大黑驴。浑身油黑闪亮,没有一根杂毛,真真地一锭墨的黑。一锭墨身材硕大,体态优美,跑起路来头颈高昂,眼光岀神,肋弓开张,四蹄生风,像一抺黑色的闪电 ...

乔大骡子的兄弟,一锭墨死了。

乔大骡子的兄弟一锭墨,是头大黑驴。浑身油黑闪亮,没有一根杂毛,真真地一锭墨的黑。一锭墨身材硕大,体态优美,跑起路来头颈高昂,眼光岀神,肋弓开张,四蹄生风,像一抺黑色的闪电。刷——地一下从人们的眼前飘过,把人们的眼球都刺痛了。乔大骡子的兄弟一锭墨,是头非常漂亮的老叫驴(公驴)。

乔大骡子喂了一辈子驴,也赶了一辈子驴。从十四五岁跟他爹一起住牛屋,给生产队喂牛喂驴到现在,这辈子他就没离开过驴。乔大骡子这一辈子最看重最希罕的是驴,驴在他的生命里比土地比女人比孩子,甚至比他的爹娘老子还重要。他识驴为朋友,为知己,为兄弟,他觉得驴是自己的一半,自己的一半也就是驴。他从不轻易慢待驴,驴比他自己吃的东西都好。早些年,驴跟着他就吃好草好料,他自己吃干硬的红薯面馍。驴的草料都是他精心筛选过的,喂驴的草多用红薯秧,花生秧,黄豆绿豆秧。这几样庄稼秧子虽说粗糙生性硬,不好料理,但驴喜爱吃,再配上好料,驴吃了这些庄稼秧子就毛光水嫩,四蹄生力。乔大骡子铡草时就非常地精心和用力,把这些庄稼秧子细细地铡,精心的贮贜,生怕遭了阴雨天变霉变坏。那料也是乔大骡子精心选下和碾磨的,那料用的是金黄的苞谷和黄豆,困难时偶而也用些红薯干疙瘩,苞谷和黄豆那时可是金贵的东西,人都吃不上。乔大骡子舍得,乔大骡子总是生方舍法也要弄到些苞谷和黄豆做驴料。驴得出力呢,一头驴出的力比他几个乔大骡子出的力。喂驴的料不能太粗,也不能碾磨得太细。太粗了伴到草里达不到用料的目地,太细了料变成面粉了,驴嚼草时嚼不出料的味道来,以为主人在胡弄它,它干起活来也会胡弄主人。喂驴时乔大骡子那更叫精细,把铡过的草用大漏子把粗粗细细的过了,又用小筛子筛,把尘尘土土筛掉,把长长粗粗的硬梗梗挑出来,在小筛子里用一双粗砺的手使劲地揉搓,把一筛子的草搓得软面条似的,才肯把草倒进驴槽中,然后泼上料汤用拌草棍用劲搅匀,才把驴牵到槽上。看着驴“咯吱—、咯吱—”有滋有味地咀嚼,乔大骡子才从腰里摸岀黑油袋一样的旱烟,低头瞅着驴嚼草的样子,吧哒吧哒吸着旱烟,像自己也在驴槽里嚼草,那滋味美得他贴心贴肉般地熨贴。

乔大骡子的驴换了一茬又一茬,每一茬都是上一茬生命的延续,上一茬的香火,上一茬留下的种。乔大骡子最爱养草驴(母驴),草驴一怀上了肚,乔大骡子就不让草驴干活了。那些拉磨拉碾拉车耕地的活就有叫驴干了。乔大骡子自打从生产队分得一头草驴后,这头草驴也不知道给他份生了多少代,代代薪火相代,岀尽了驴力,给自己挣得了草料也给乔大骡子挣得了生活,帮乔大骡子养了二个闺女一个儿子。这头一锭墨黑的老叫驴,也是乔大骡子分得的那头草驴的后代,是她的重孙还是重重孙,乔大骡子记不得了。乔大骡子那么爱驴,乔大骡子应该记着这最后一头驴是那头草驴的第几代孙子,乔大骡子不识字没法给驴续家谱。即是不给驴记家谱,乔大骡子掐指一算也能算岀这头一锭墨黑的老叫驴,是那头草驴的第几代孙的。这会儿乔大骡子算不出来了,乔大骡子这会儿比死了爹妈,比死了女人还要悲伤。日子好过了,草料也丰盈了,也不用风里雨里驾着驴外出拉车了,其它的驴在儿子儿媳妇要挟下,养不成了,都卖了。连那头给他下过几头崽的草驴,肚里还怀着这头一锭墨的儿子或女儿,也卖了,卖得他好痛心,好痛心。

 

汽车是愈来愈多了,跑运输的都用上了大卡车,四轮子。耕种耧耙拉粪拉庄稼,拉磨曳碾,家家户户都用上了拖拉机。连牛都成了吃闲饭的了,牛就成了闲牛杀着吃的菜牛。农村都机械化了,驴再有劲再有力也使不上,在乔大骡子看来驴也该过好日子了,驴和牛一样生下来就是下苦力的料。可乔大骡子还是担忧起来,牛都成了菜牛了,驴不也都成菜驴了嘛?这些年不见驴拉车曳碾了,驴却成了主贵货,越来越稀少了,都变成了美味佳肴摆在了餐桌上,那被淹制得浆红的驴肉那叫香呀!乔大骡子有时心里就愤愤想,我 日,这样下去驴肯定是要绝种的。

儿子买回来拖拉机后就嚷着要他把养的驴全卖了,说这些驴都变成吃闲饭的了,现在谁还用驴拉车曳磨,白养着又费草又费料,这些驴还能卖上大价钱,再添补些就能把老屋扒了盖成平房。乔大骡子在心里骂他的儿子是驴日的,没有良心。下了一辈子驴力的驴现在没用了,成了吃闲饭的,那他不就也没有用了吗,也成了吃闲饭的了吗?。不是他风里雨里,没明没夜的使着驴出着驴力,给人家拉石拉砖拉土还拉屎尿,拉着架子车养活他们的时候了。

儿子嚷着要他卖驴的时候他还养着三头驴,确切地说应该是四头。一头就是这一锭墨,一头是还不满一岁的小草驴,还有一头老草驴,老草驴还怀有身孕。不知是儿子引荐的还是买主自摸来的,买主一见到这些驴两眼就放了光,那光还掩掩藏藏的,有意地躲着乔大骡子和驴,那光在买主的心里一个劲地灿烂。买主找到乔大骡子缠了一回又一回,乔大骡子就是不松口。买主也真是个驴日的,犟驴劲也使出来了,干脆住在了镇上的宾馆里不走了,见天来缠,缠不过乔大骡子了就去缠他的儿子,和他的儿子厮混得像老朋友了,三天两头请儿子去镇上喝酒上歌厅唱歌。误了好多农活不说,还惹得儿媳妇整日指槡骂槐地骂,骂他们这一家子都是驴,是犟球日 死的驴,骂得昏天黑地。这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乔大骡子还是紧咬牙关,强忍着。后来,儿媳妇还是放出话了,这些驴再不卖,儿子跟买驴的在外混瞎了,学坏了,她也不搁这个家过了,就和他儿子离婚。这个杀手锏果然历害,乔大骡子的防线彻底崩溃了,乔大骡子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就随了他们的意。

卖驴那天乔大骡子的脸阴得能拧下两桶水,心里有一块肉蹦着跳着痛,他只好用手捂着胸口,说话都没了力气。儿子儿媳妇的脸上和买驴者的脸上都放着光,那些脸上的光把几头驴刺得又是蹦又是跳。它们明白,那光是剥皮的光,是剔肉的光,是他们数票子的光。一开始乔大骡子是想留下那头怀了孕的草驴的,他有气无力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儿子还没搭话,儿媳妇双眉一挑,嘴唇撇得像个烂杏。说,要卖全卖完,你还想让它给你下崽成窝养呀!一句话把乔大骡子堵得要死。儿子儿媳妇数完了票子,买主雇的车也来了,就把驴往车上赶,驴挣着撑着不上车。买主和儿子还有帮忙的,又是扯又是拽又是赶,总算是那那头小草驴和老草驴赶上了车。轮到一锭墨黑的老叫驴时,任凭几个壮劳力又是扯又是拽又是赶,一锭墨就是不上车。嗯吭——,嗯吭——,愤怒地嘶叫,有撼天动地的架势,死犟死犟。人说驴通人性,犟死驴,一点也不假,这会儿就显示出来了。几个人拽着一锭墨往车上拽,买主在一锭墨屁股后用树条赶。一锭墨头颈高昂,四蹄腾挪,打着转儿,嗯吭——,嗯吭——,一个劲地地高叫。村子里回声四起,满村满村都嗯吭——,嗯吭——的声音,连鸡鸣鸟叫也变了味。乔大骡子面色苍白,两只手捂了胸口,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锭墨嗯吭嗯吭的嘶叫声使他愈发痛心。赶驴的人们显得慌乱、惊恐,没有章法。买主这时用树条使劲抽了一锭墨屁股,一锭墨腾起后腿,一蹄子踢到了买主的前裆上。买主,妈——了一声,就跌在地上了。一锭墨这一蹄子足能让这个驴日的买主绝后。买主蹲在地上用手捂着档部哼唧了一阵子,佝偻着腰,两眼四下一巡,就在院中找到了一根粗杆子。买主掂起粗杆子报复似的抡圆了,正要朝一锭墨身上抡去。突然,从乔大骡子嘴里传出一声比一锭墨嗓音还要坚实洪亮的断喝,断喝里有着不容质疑的愤怒:——着手。斩钉截铁,把买主抡圆了的粗杆子斩在了半空中。乔大骡子这时不知哪来的劲,一步跃起,夺下买主抡在半空中的粗杆子,旋身抢过还在目瞪口呆的儿子手里的驴缰绳。

乔大骡子高叫了一声:杀了我,这头驴也不卖了。这既是他向儿子儿媳妇表示了决心,又是他向儿子儿媳妇表示了决绝,那就是他们不养活他了,他也要和一头驴在一起。儿子儿媳妇被震蒙了,惊讶得不知所措。其他人也蒙了,楞在原地。

一锭墨跟在乔大骡子身后,踢踢跶跶出了村,黑亮的驴影在灰白的房屋间一闪一闪的。

在村外树林里乔大骡子搂着一锭墨油黑光亮的驴脖子,滴了两点混浊的泪。说,一锭墨呀,以后咱俩就是老伙计,老弟兄,一对老驴了,日 死也不分开了。一锭墨听懂了他说的话,油黑的眼角挂起了两行晶莹的清泪。

此后,乔大骡子就和一锭墨相依为命的亲弟兄了。儿子儿媳妇卷了卖驴的钱锁了自己的房子,带着孙子孙女外出打工去了。乔大骡子除了喂驴放驴就是到田野里溜驴,黑亮的驴影在庄稼的绿黄之间一闪一闪的。乔大骡子还别出心裁地学着马鞍子的样子,做了一副驴鞍子。他给一锭墨说,一锭墨兄弟呀!一锭墨兄弟,我溜不动你了时,你就让我骑骑,啊!一锭墨嗯吭嗯吭说它愿意。乔大骡子在田野间溜一锭墨溜累时,累了就骑在一锭墨背上。村上人见了都笑,——骡子骑驴,嘿嘿,嘿嘿……。

 

现在一锭墨突然死了,毫无征兆,猝不及防。乔大骡子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爹妈死,他女人死,他也没有持别地难过,他觉得那是上天给他们的寿限,是人不可抗拒的。这一锭墨又惹着谁什么事了,它不就是个下苦力的畜牲吗!畜牲过两天好日子又怎么了?难道人不杀它不吃它,不扒它的皮熬了胶,就不让它有活路了。

乔大骡子一大早发现一锭墨僵硬地躺在驴铺上,肚子涨得像隆起的一坐黑山包,倔犟的头颅高高地向上昂起,把皮条缰绳扯得紧紧的。乔大骡子的心就咯噔地响了一下,响得他头脑里像爆炸了一枚臭鸡蛋,黄汤黄水地趴在了一锭墨身上。一锭墨身上连一丝热气也冒不岀来了。两只眼睛黑玻璃球一样的眼珠子极其夸张地凸了出来,眼角上挂着两行粘稠的泪。一锭墨肯定是得了某种急病,顽强地站立了很久才轰然倒下的。乔大骡子捶着一锭墨的肚子像捶着一面很大的驴皮鼓,发出震耳的咚咚声。乔大骡子终于明白一锭墨是被他过量喂料涨死的,乔大骡子悔得要一头扎进一锭墨的肚子里,把一锭墨还没有消化掉的黄豆料碴让自己给吞了。

白天一天,乔大骡子没有去田间溜一锭墨。

那些天乔骡子喂饱了一锭墨,就牵着一锭墨在田间转悠,要么骑在一锭墨背上,远遥着庄稼由绿变黄的身影,感叹着日光的瞬逝。就这样不知不觉中他把一锭墨溜进了秋天。秋天里他有二分绿豆,三分黄豆,半亩苞谷,那都是喂驴的上等好料呀!也都到了收获的时候了。绿豆夹子黑了,全身和一锭墨一样的颜色。黄豆叶子也落光了,枝枝杈杈举着金黄的铃铛。苞谷棒子弯了腰,低了头,把包裹了一季子的外衣也敞开了,露岀了黄灿灿的胸,乔大骡子就想起了他那辆闲置了好几年的驴驾车。儿子带着全家外岀打工了以后,地也扩给了别人,拖拉机就成了一堆废铁,这下子该用上一锭墨和那辆破驴驾车了。那辆破驴驾车风里雨里雪天黑地跟了他半辈子,和这驴和他三位一体,谁离了谁都派不上多大的用场。现在那辆驾车就扔在院子角落里,成了老古董,整个架子几乎要散了架,有些木称子己被日子浸食得快要朽掉。乔大骡子就没去野外溜一锭墨,就找来了锯子,斧子,铁丝,铁钉,木料,不停劲地忙起来。用锯子锯,用铁丝捆,用钉子钉这一忙乎就是一整天。总算把这架驴驾车给拾掇得严丝合缝了,让一锭墨再重操一把旧业,他也要搞一次忆苦思甜。乔大骡子拾掇好驴车后,围着驴驾车转了三圈,脸上喜盈盈的,嘴里还喃喃自语:咱仨老伙什又要摽一堆了,摽一堆了好,摽一堆就去收秋了……。很高兴的样子。

到了夜里喂一锭墨时,他还给一锭墨说,明儿让它驾着老驴车仨老伙计一块去收秋的事。他给一锭墨泼了料拌了草,爱抚地摸了摸一锭墨的脖子,又把手伸到一锭墨的耳后量了量一锭墨的耳温,他甚至还用嘴亲了一下一锭墨的前额。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动作,就是要看看是不是驴有生病的前兆。一切都很正常,乔大骡子扭身要睡去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把料勺伸进料缸底部舀了一勺浓稠的黄豆精料,泼进了驴糟中。明天一锭墨要驾车收秋了,要出力了,就给它多加了一勺料。

也许就是这多加的一勺黄豆料,要了一锭墨的命。

说啥也晚了,乔大骡子就这晚睡得死些。因为掂记着明天要收秋,因为秋后一锭墨的精料就更充盈了,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睡得很死。像是有人故意给他下了迷魂药,竞没听到一锭墨有任何异样的响动。乔大骡子觉这晚他也睡死过去也就好了,秋也不用收了,就能和一锭墨做伴了。乔大骡子欲哭无泪了很大一阵子,村子里到处都响起了脚步声,公鸡母鸡拍翅声,公狗母狗咬架声,他才忍不着放声嚎啕起来,那声音就像驴叫唤。

我的一锭墨呀!呜吭——。

我的亲兄弟呀!呜吭——。

村子里的人从来就没听到过乔大骡子的哭声,当驴叫唤一样的哭声从乔大骡子的驴屋传出来时,村里人都惊了一下子,像是谁也摸不到自己的后脑勺了。村庄一阵子鸦雀无声,人也不动了,鸡也不跳了,狗也不闹了,瞬间死一样的沉寂。片刻之后,一切声音都显得骚动不安,慌慌的脚步被乔大骡子驴叫唤似的声音一个劲朝他的院子里拽。

 

第一个被乔大骡子驴叫唤一样哭声拽进院子的,是邻居李老歪,李老歪家就在乔大骡子家的院墙外,乔大骡子的外号就是李老歪起的。李老歪最恨乔大骡子的驴叫唤了,嗯吭——、嗯吭——的驴叫使李老歪一家人很烦。每次听到驴叫唤,李老歪就要咒驴早死。可是乔大骡子把驴养得精心又周到,还养岀了经验,那驴份生得愈来愈多,从一头变成了一群。李老歪竞没咒死他一头驴,这让李老歪平时就很苦恼,很想买些鼠药把乔大骡子的驴全药死。有了这种想法的李老歪心里就觉得自己不像个人了,他知道自己的心,还没有歪到这份上,就忍下了。李老歪听到隔墙一头或一群驴叫唤时,还是要骂上几句,咒上几句,没有其它办法了。驴又不会说不会唱不会哭不会笑,就会刺耳地嘶叫,他总不能用东西把驴嘴塞着吧。

那年乔大家分到了生产队的草驴后,乔大就和他爹商量着刨了房后的两棵大洋槐树,请来镇子上最有名的木匠,量身定做给驴打造了一辆驴驾车,既能驾辕又能拉梢。那朩匠不亏为方圆百里的高手,把一辆驴驾车打造得光亮美观,轻便又耐用,从此乔大和驴和车就成了三位一体了。不光往地里拉粪更不光拉庄稼了,还往城里工地上送石头送砖头,去煤矿拉煤,搞起了运输,赚了钱还娶到了老婆,家里又盖起了一排五间出檐的大瓦房。这让村里人就很眼起,但眼气也没有用,村里人谁愿意驾着驴车,没黑没明有晴没晴地四处跑呢。村里人都爱养牛,自种自吃,交公粮卖余粮就觉得日子过得够可以的了。没成想乔大用驴驾车盖起了出擔的大瓦屋,把村里人震得一楞一楞的,大瓦屋上的蓝瓦把村里人的脸照得灰不拉搭的。有人娶媳妇打傢俱,生孙子吃喜面,买化肥买牛料……,反正村子里的人遇到用钱的地方了都要找乔大借钱。乔大一开始还很大方谁借钱都给,后来乔大就愈来愈不大方了,再后来谁也别想从乔大手里借出一分钱。

李老歪找乔大借过钱,借到现在也没还,乔大也没找他要。其时李老歪根本就没打算还过,乔大要是找他要钱了,他有几句闲话搁在嘴角边上放着呢,——这驴叫唤聒噪我们多少年了,借你那点钱还不够补偿我们的耳朵呢。乔大没找他要钱,这话李老歪也没能说出口。一次农忙季节,李老歪在地里正焦头烂额地想把粮食运回家,恰巧遇到了赶了空驴车的乔大,李老歪喜皮笑脸地要乔大帮他把粮食拉回家。乔大说,不拉,这驴累了一天,连一口水也没喝哩。赶着空驴车晃悠悠地走了。李老歪气得跳着脚骂;你这熊乔大……,乔大骡子……,乔大骡子球……,赖好还是邻居,一点使处也没有,整日听球你驴叫唤了……。

地里干活的人听了李老歪的骂,都说骂得好,给乔大起的外号也好,这外号和乔大般配。有人响应道,以后咱都叫他乔大骡子好了。乔大骡子这名,就跟了乔大几十年。有人当面叫他乔大骡子或是骡子时,他即不气也不恼,还点头认可。他心里想,这骡子和驴本来就是一对兄弟嘛,随他们叫去。

李老歪一进乔大骡子的院子,见院子里摆放着被乔大骡子拾掇得结结实实的驴驾车,又一次听到乔大骡子在驴屋里,驴叫唤一样的哭声。心中陡地惊过一阵窃喜,知道这下子乔大骡子唯一仅有的一头驴,乔大骡子识为亲兄弟的一锭墨,交枪了,完蛋了,该吃老驴肉了。李老歪缓缓地迈动脚步进了乔大骡子的驴屋,看了看鼓涨涨的驴肚子,干咳了一声。乔大骡子见李老歪来了,抹了一把老脸,青浊的泪花花搭搭地挂在胡茬上。对着李老歪吼了一句:可称你心了吧!李老歪嘿嘿一笑:称你儿子的心。说完这句话自觉说露了嘴,明明自己也真是称了心,反而让乔大骡子占了便宜,就又干咳了一声,觉得很没趣又钻出了驴屋。

院子里这时人多了起来,见李老歪从驴屋里钻出来,就拥上去问乔大骡子哭恁响亮是咋回事?李老歪用胳膊在自己肚子的前方比出了一个圆。张三故作不理解地问:咋!一锭墨怀孕啦?好事呀!那他还哭啥?。李老歪堵戗说,乔大骡子怀孕了,你信不。院子里的人,轰地一声笑开了花。

乔大骡子从驴屋里出来了,白花花的胡茬上挂着浓稠的鼻涕和泪,惊异地看着满院子的村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没有人答理他,更没有人安慰他,他只听到有人吃吃地笑。乔大骡子环顾了一下人群,说道:笶,笑,你们还有良心没。张三就坐在他拾掇好的驴驾车上,张三说话了。张三说,我听说这驴肝肺不好吃,这老驴圣可是个好东西。李老歪说:现在这老驴圣算主贵货了,城哩人叫啥金钱菜,可值钱了。张三带了动作,比划着说:我就要老驴圣,也学城里尝尝稀罕。骡子,这老驴圣可谁也不能卖给他,多高价我都要了,啊!。众人又是一阵轰笑。

乔大骡子的脸越发难看起来,手也有些抖了。他真想上前扇张三一耳光子,像是张三家没死过人,他一点也不同情,还嚷着要买驴圣,这不是故意恶心他的吗。乔大骡子一下渺小无助起来,像村里人取笑玩耍的小丑,他有些气愤和无耐。他如何也想不到,这驴死了就这么让村人们欢喜,开心。

有人替他说话了。骡子刚死了驴,心里难受,都少咧咧吧!不料这句话又引起了一阵轰笑。说者没有在意,骡子和驴扯在一起是挺逗的,禁不着自己也笑了起来。本来死了头驴不算多么可笑的事情,到了村人这里就变得可笑了。因乔大骡子和驴过往亲密,太不一般了,就引得人往可笑处想,可笑处说,这就有了可笑的出处。人们贫嘴贫舌,在死驴和乔大骡子悲痛之间找到了乐子。

众人取乐了一阵子,看乔大骡子可怜巴巴的样儿,都不好意思再乐下去了。有人带了头要帮乔大骡子把一锭墨从驴屋里抬出来,不抬出来总不能让死驴臭在屋里吧!那样不光臭了乔大骡了一个人,还要臭全村。不帮乔大骡子弄出来,任乔大骡子就是扛乔大骡子就是背,把乔大骡子一个人累死,也把一锭墨弄不出驴屋。乔大骡子当然认可他们这样做,众人一齐响应,找来了绳子和杠子,身牢体壮的人嚷嚷着扎进了驴屋。

 

不大一会儿,几百斤重的一锭墨被众人吃力地抬出了屋子。正待众人要把一锭墨放在院子中央时,乔大骡子则指挥着要把一锭墨抬放进他昨天刚修好的驴驾车上。众人也没多想,就按他说的办了,把一锭墨稳稳地放在了驴驾车上,一锭墨涨鼓鼓的肚子,快要把驴驾车两边的梆撑断了。众人喘了一阵子气,围着驴驾车看了一圈,有人就有些不解了。有人不解的是这院子里宽敞敞地,剥皮剔肉好倒腾,把一头死驴放在了架子车上,剥起来太费劲了。

这时院里有人又嘀咕开了,说这驴能岀三百斤肉。有人说足能出三百五十斤。又有人说四百斤我包了。张三嚷道:骡子,还不赶紧找刀子把驴剥了。也有人说,是呀!剥了卖了肉还能挽回些损失,没人要了邻居们都分点,多少给点钱意思意思。李老歪说:听说这黑驴皮挻值钱,卖个三百五百的不成问题,是熬好胶的料,城里专门有人收。有人说,我算了一下,这一锭墨还不算太老,肉正好吃哩,用盐腌上几个月,那肉红玉玉的,又香又筋道。还有人说,这驴骨架熬汤最好了,驴骨汤下绿豆面条再配上芝麻叶,那味儿要多正有多正。说得张三快要流口水了,张三急拽起来,说:你要不会剥了我给你找人去。李老歪说张三,你一定是急着吃老驴圣了,这东西可壮阳。张三说:我就是急着吃驴圣,连驴蛋我也包了,就是要治治我这阳痿。院子的人,又一阵轰堂大笑。

乔大骡子一直哭丧个脸,坠坠地想着心事,听他们这么急着吃一锭墨的肉,喝一锭墨的汤,就像是要吃自己身上的肉,喝自己骨头熬的汤,一种悲凉凄残的感觉不由而生。难道说驴的命就不是命了,就只配做牲口,活着的时候就只配给人干活岀力,死了还要被人吃肉喝汤,它们难道不是人的朋友、伙计,弟兄,人和人斗心眼,牲口什么时候和人斗过心眼。反正在他心中他是把一锭墨当做弟兄了,他在心中早己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他要把一锭墨厚葬了,要葬得体面,隆重。驴为人出了一辈的力,人也得讲点良心,他要讲这个良心。特别是喂养过的那些驴们为他这个家付出的太多了,就让一锭墨做为报荅的对象,算是好好地给驴们一个回报吧!乔大骡子把心思盘定之后,泪光莹莹地脸有了一丝丝舒展,他用混浊的目光扫视了一院子的村人。说道:谢谢大家帮忙了,这一锭墨的后事我自有安排。村人听得个个诧异,这驴死了还有后事,还自有安排,村人很是费解。张三耐不着性子了,张三问道;我说骡子,你是不想让村里邻居们吃驴肉吧,要把这头死驴拉到镇上卖了呀!你也太扣门了吧!李老歪也说,村里人帮你抬了驴,都眼吧吧地想吃口驴肉,喝口驴肉汤哩,你可不能把事做得太绝了。

乔大骡子正想回敬他们两句,一辆摩托车突突地开进他的院子,摩托后面还带了个人。俩人下了摩托车直奔驴驾车上的一锭墨。这俩个人乔大骡子和村人都不认识,来人还带了刀具,铁勾子。见到驴驾车上的一锭墨下手就开始动刀子。乔大骡子忘记了悲伤赶紧上前去拦,那俩人很不客气,四只眼睛都瞪圆了。执刀的那个人满脸横肉,吼道,不是你打电话让我们来剥驴的吗?乔大骡子意识到肯定是有人在耍他。赔了笑解释道:我没,我真的没,死了驴我直顾着难受哩,那有心思给你们打电话。满脸横肉的人说:那我们也来了,你看咋办吧!乔大骡子不知道该咋办了。李老歪和张三像要等着看一场好戏,比吃了驴圣吃了驴蛋还要兴奋。村里其他人紧张起来,一看来者就不是善茬,今天这驴不让剥怕是不行了,不知谁这么好事,给一个死了驴的老人过不去。

乔大骡子没办法了,终于使出了驴犟劲。这驴犟劲不但要给那俩不速之客看,还要给村人看。乔大骡子理直气壮起来,说道:这是我的驴,我说剥就剥,我不让剥谁也别想剥!要剥我的驴先把我给剥了。那俩个来人一听乔骡子说话硬气,下了本钱,就泄了劲。满脸横肉的人声也小了,腔也柔和了。问道:你是怕麻烦要把死驴论堆卖,你说个价吧!

乔大骡子绷着脸说:没价!

没价我们咋买。

乔大骡子说:不买!

满脸横肉的人不耐烦了,说道:不卖你留着个死驴当神敬呀!。

乔大骡子两眼立马流岀了两行浊泪,吼叫了一声:我不但要当神敬,我还要当亲人厚葬它。吼完这句话,乔大骡子又驴叫唤一样,呜吭——,放岀了声。

那俩人见乔大骡子这样,一时没了伎俩,白跑了几十里,悻悻地收拾了刀具,骂了一句这死老头神经病之类的话,骑上摩托车突突地跑了。

院子里的村人这时也觉得,乔大骡子是不是驴死得心疼疯了,他要把一锭墨当亲人厚葬是很可笑的,不就是死了一头牲口嘛!划得着吗?。但听乔大骡子的话音儿,怕是要来真各的,他的脾气就和驴一样。人们只听说葬马的,没听说过葬驴的。那马是立过战功的军马,是将军的坐骑。就是战马不立战功,将军的坐骑死了谁敢吃?。想到这里,人们突然想起来了,乔大骡子也经常骑驴,骑在一锭墨身上游哉悠哉地也挻快活,但他能跟将军比,他的一锭墨能跟将军的坐骑比。这乔大骡子要么疯了,要么有钱烧的了。

张三觉得没戏了,跳了跳脚,无聊一样朝院外走。村人也都跟了。李老歪快走出院门时,却撂岀了一句很刺耳的话:快给你儿子报丧吧!。

往院外走的人都听出了话里恶毒的含义,都扭头看了一眼乔大骡子。却看到了乔骡子此刻一脸的平静。那是悲凄后的平静,静如泛滥过后的秋水。

 

乔大骡子把李老歪撂下来的那句话,在心里反复掂量了掂量,觉得李老歪说得并没错。他是要把一锭墨当做亲人给葬了,并且还要把一锭墨葬在祖坟里,等他死了他不但要和老婆子葬在一起,还要和一锭墨葬在一起,他一辈子没有离开过驴,死了葬进土里也不能离开驴。这样说来就得跟儿子说说了,无论儿子咋想,这事儿一定不算小事了。他就真真切切地要给儿子打电话说明自己的想法。儿子再恨他,那也是自己儿子,他死了儿子还得葬他哩。他正想着给儿子打电话,屋里的电话铃响了,他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儿子打过来的。自打儿子打工走了之后,这电话铃就没响过几次,他觉得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快把他给忘了。乔大骡子死驴葬驴的事,村里早有好事者传给了他儿子。他拿起电话有气无力地喂一声,电话里立马传来了儿子的责怪声:你是让驴踢疯了,还是有病了……。他听岀来了,儿子真的还在记恨他,记恨那年卖驴一锭墨踢买主的事。他告诉儿子,他也没疯他也没病,他就是不能让跟了他一辈子,就剩下最后的这一头驴让人当肉吃了,熬汤喝了,他于心不忍啊!儿子电话里说,有什么于心不忍的,一头驴不就是一头畜牲吗,没听说过畜牲死了还要把它当做亲人葬的。乔大骡子动了火气,他对着电话大声喊道:别忘了是谁让你第一家住上新瓦房,是谁把你们子妹几个养大的,——是驴!。儿子说,好好我们记着驴恩就是了,你就挖个坑把死驴葬得远远的吧!反正我们也不回家吃那点死驴肉。乔大骡子在电话里正告儿子,他不但要厚葬一锭墨,还要把一锭墨葬进祖坟里。并且要求儿子,等他死了还得把他和他妈和一锭墨合葬在一起。乔大骡子在电话里说着,电话那头的儿子听得很不耐烦。儿子在电话里急切地问了他一句,那将来逢年过节上坟的时候,是给你和俺妈上坟还是给驴上坟?乔大骡子对着电话扔了一句,——都一样。他知道他在电话里给儿子说不消楚,挂了电话,就急着要去找木匠给一锭墨做棺材。

村边的菜园地头上还有两棵一搂粗的大柳树,那是乔大骡子专门为自己留下的,一备他自己的后事用,平时里他没少给这两棵大柳树上驴粪。两棵大柳树长得又粗壮又滋嫩,是打做棺材的上好材料,乔大骡子虽说心有些不舍,但他还是决定刨一棵给一锭墨用,自已留下一棵,都将就着把棺材板用薄些就是了。俗话说,死人难占活柳。这一锭墨早他先死,就让一锭墨占个活柳棺材吧!总算弟兄们没白各合一场。

接下来找木匠的事就有些困难了,乔大骡子把本村的木匠找过来了,本村的木匠都一口咬定不会给驴做棺材,不知道他们是真不会还是因为吃不到驴肉了故意推辞。他不相信本村的木匠不会做,没吃过驴肉还没见过驴走,光会拉磨不会曳碾,他们还不如一头驴呢。乔大骡子只好到外村去找了,因为有了经验,到外村找木匠时不再说是给驴做棺材了,木匠有了生意拾掇拾掇傢俱就跟他走了。到了他家里,见一头死驴鼓涨涨地躺在驴驾车上,惊讶于为什么还不剥剥卖了驴肉。乔大骡子告诉木匠请他来就是要给这头一锭墨驴做棺材的,木匠更加惊讶,觉得他是在耍弄他,一脸的气愤。他一个好好的木匠给一头死驴做棺材,闻所未闻,拾掇拾掇东西就要走,急得乔大骡子就要给朩匠跪下了。好说歹说木匠总算留下了,但木匠有个条件,决不给驴做死人用一样的棺材,那样人驴不分了谁还敢找他给人做棺材呢。他只能给驴做木匣子,像个长箱子一样的木匣子。乔大骡子无奈,只好同意了。

出柳树的时候,乔大骡子拿着烟在村子里挨家挨户找人帮忙,都说自己有事,家里活还忙不过来呢。乔骡子咬了咬牙,在村里吆喝道:岀一棵柳树二百块,出一棵柳树二百块呀!还有两盒烟,谁愿意干谁说一声。乔大骡子吆喝了几遍,竟没有一个人应承。乔大骡子加了加码,又吆喝道:出一棵柳树二百五,外加二盒烟了,谁干呀……。张三吊张破脸晃岀院子叫道:骡子,这二百五太难听了,三百包在我身上,两个小时解决战斗。乔大骡子狠狠心说,三百就三百,木匠还等着用呢。

李老歪见张三要给乔大骡子出树,骂张三没见过钱,三百块就给乔大骡子当驴使了,没骨气。张三说,啥骨气不骨气,见钱不要才是傻气。

张三很快把那棵一搂粗的大柳树岀了,还请了几个人帮他把柳树运到了乔大骡子的家。张三说,骡子,有事了说一声,只要给钱啥活我都干。乔大骡子问:打墓的事你干不?张三说:给多少钱吧!乔大骡子说:二百。张三说:三百。乔大骡子说:二十五。张三说:你就认识二百五呀!这三百块跟岀树一样也只有我愿意出这份驴力,你问问村上的人一千块谁愿意给你干。乔大骡子想想也是,除了张三希罕挣他这份钱,村上的还真不希罕挣。给一锭墨打墓的人选也定下了,剩下其它事情都好办了。乔大骡子和木匠打起了下手,活柳树很好锯,不到一晌工夫,木板子就出来了,木匠开始给一锭墨合棺材,赶黑乔大骡子想把一锭墨给葬了,也来个入土为安。

李老歪找到乔大骡子说,见他忙得拉不开栓,他也愿意为乔大骡子帮点忙。乔大骡子急地就是缺人手,当然需要帮忙的。李老歪说:你要厚葬一锭墨,这驴又不是人,不用穿送老衣啥的,就光弄个木匣子装了,也太凄凉,不如再请班响器,吹吹哒哒地给一锭墨送进了南北坑,你显得又仁义又光彩。乔大骡子觉得李老歪这话说得在理,现在农村死了人,谁家不请班响器吹吹哒哒地热闹一番。李老歪说他认识镇上吹响器班的人,打个电话就来了,吹一晌也就一千块钱。乔大骡子同意了,觉得李老歪可给他办了一件人事。但李老歪可不这么想,李老歪是想借他葬驴请响器班造势让他岀丑。乔大骡子一同意他找响器班,李老歪就心中大喜,急忙给镇上的响器班打了电话。镇上的响器班才不管你是死人还是死驴呢,那怕你死了只狗,只要有人掏钱,他们也会去给你吹。镇上的响器班人人都有手机有摩托,哪里有活了相互一联系,家什是现成的骑了摩托很快就来了。

 

响器班进了乔大骡子的家,就忙乎开了,架了麦克风,高音喇叭,立马吹奏起来。一开始吹得还象是家里死了人,曲调还悲悲切切的。确切知道是在为驴办丧事后,响器班的人就觉得很可笑,是百年不遇的奇事。吹奏起唢呐来就不那么悲切了,调调里有了调侃的意味。戏曲,流行歌什么曲调都吹了起来,把一桩丧事吹得,又欢快又热闹。村里人也都不忙了,都围在乔大骡子家的周围,外村人听说乔大骡子葬驴,寻了响器声也骑了自行车,摩托车拥进乔大骡子家看新奇。这下子可喜坏了李老歪和张三。张三还行,得了乔大骡子的钱,真真假假跑前跑后地帮乔大骡子忙张。

到了后半晌,木匠把一锭墨的棺材打成了,是个长方形的白木匣子。给一锭墨装殓时,乔大骡子又让张三找人。张三要乔大骡子每人再封五十块钱封子,不封封子这活就没人干。这一锭墨个头又大,棺材还是湿柳木刚做的,死沉死沉,没七八个壮劳力抬不起来。乔大骡子只好硬着头皮又封了八份封子。给一锭墨装殓时,差点没把那七八个人累得吐血。张三直后悔这次嘴张得小了,没有要上价。

一锭墨的墓坑是在乔大骡子家祖坟的地角上,等将来他死了,要想和一锭墨葬在一起还得来个二次葬。张三请人早己把墓坑挖好了,装殓了一锭墨,响器班吹吹哒哒地要送一锭上路。这时有人提岀来了,这乔大骡子对驴恁有感情,称兄道弟的,咋不戴孝也不扛幡。乔大骡子忙乱了一天,把这事给忘掉了,听了人们的议论跑屋里找来了白布撕了孝巾列在了头上,又砍了根柳树棍当幡杆,举着幡杆就要往送一锭墨的车前面带路。木匠看不下去了,觉得这乔骡子做得有点过份了,不能啥都听村上人的。他看出来了,乔骡子是带着感情葬驴的。村上人是把他葬驴当成戏看,当成笑话取乐子。木匠好心地把乔大骡子拉到一边,劝他不要带孝不要扛幡了,那孝只能给长辈的戴,幡只能为父母扛。乔大骡子说,他把一锭墨当兄弟,虽不能说算是长辈的,但也算是他衣食父母了。他还是要戴孝要扛幡的。木匠从没见过这样的犟人,奇人,可笑之人,但在心里很佩服他这样有情有义。现在别说对头驴了,人和人之间谁还有这种情谊!木匠在心中感叹不己。

 

给一锭墨送葬路的上,是木匠紧紧地搀扶着乔大骡子,给一锭墨引路的。乔大骡子用嘶哑的声音哭喊着:一锭墨上路了,一锭墨一路走好……。那声音发自肺腑,真诚、悲壮。所有在场看热闹、看笑话的人都唏嘘不己起来。一时间感染、打动了所有在场的人。虽然没有哭声没有鞭炮声,所有在场的人己不再说笑,不再议论。送葬的人群变得肃穆、凝重。响器班也不胡乱吹了,唢呐曲调也变得悲呛起来。

天快要黑下了,为一锭墨送葬的人流越聚越长,黑压压地看不到了边。只有苍凉的唢呐声在田野的上空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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